《豪门继女的重生日子》小说在线阅读-首发起点中文网
itomcoil 2025-10-27 14:58 1 浏览
第1章 她是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地上猩红的鞭炮屑,耳畔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以及冲入鼻腔的鞭炮气味,让陆小夏不得不相信并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重生了。
回到了岁这一年。
她被继母当作礼物送给渣男的那一天。
在监狱里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候,她回看过去,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一套多米诺骨牌,而岁的这一天就是骨牌的机关。
她本该灿烂的人生从这一天开始坍塌,一发而不可收拾。
上一世的这天,为了她进厂接班的事尽快定下来,爸爸让她跟着陈姨去崔副厂长家参加婚礼,先混个脸熟。
陈姨是妈妈的好朋友,十二岁那年妈妈去世后,丧夫多年的陈姨带着儿子搬进陆家,两家合一家,成了她的继母。
陈姨逢人就说“我自己没女儿,姚澜生小夏的时候我就羡慕她生了个闺女,现在我把小夏当亲闺女疼!”
说得多了,她也信了。
觉得自己运气好,遇到了一个好后妈。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所有表面的好,都是在为掠夺做铺垫。
平州市最大的国有企业是平沙制药厂,平州市民以进药厂上班为荣。
她十二岁那年,妈妈作为工段长,抢救设备时出了事故,为工厂减少了一大笔损失。
厂里除了抚恤金还特批了一个额外补偿——陆小夏成年后可以接母亲的班进厂工作。
这一年她十九了,正在平沙制药厂下属的纸箱包装厂财务科实习。
这两年到处都是闹改制,正式工指标卡得很严,为了转正顺利,她也觉得有必要来崔家一趟,所以便来了。
崔副厂长家是三层小楼,婚礼过后,席吃到一半,陈姨让她去三楼的一个房间等着崔副厂长的夫人,还叮嘱她嘴甜点。
然而在三楼那间客房,她没见到厂长夫人,却等来了于文礼那个人渣。
于文礼是崔副厂长夫人的亲戚,在那间客房里,她的裙子被撕破,百般挣扎,还是失去了清白。
……
事后,于文礼却反咬一口,说她为了进厂的事,主动勾引他。
爸爸来了,黑着脸骂她伤风败俗,埋怨她爱打扮,不该穿裙子。
厂长夫人劝她不要闹,传出去吃亏的还是她。
陈姨看她狼狈,拉着她去卫生间洗了澡,又找厂长夫人借了套衣服给她穿。
许多年后,在白城女子监狱,那个温温柔柔的女管教听她说起这些往事,心疼的说:
“不应该洗澡的,应该坚定的报警。”
她才慢慢想明白,那一天,就是一场算计。
陈兰贞带她去随礼,她才是那个“礼”。
作为交换,于文礼从中通融,让继兄罗英志顶替了她的正式工指标。
一个月后,她跟初恋男友分手,嫁给了于文礼,第二年2月,她生下了第一个孩子。
此后十二年,她不停的怀孕,不停的生,直到生出儿子。
四个女儿,被于长礼送走一个,卖掉一个,最小的女儿被于文礼打成聋子。
家暴成了家常便饭,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
当于文礼要卖掉最小的女儿时,她终于忍无可忍,拿着刀冲向了于文礼,疯了似的一刀一刀砍下去,结束了自己噩梦般的人生。
判了年。
现在,刑期还没服完,她却回来了。
年5月日。
陈兰贞此刻正带着她,站在崔家门外。
崔家院子很大,房子又多,酒席就在自家院子里办。
从路口到院里,每隔五米贴一个大红喜字,门口的地上,猩红色的鞭炮屑落了厚厚一层,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鞭炮味。
她低头看看自己,白色波点连衣裙、小尖头皮鞋,又从路边车窗反光里看到自己头上的红色发箍和深粉色的口红——
上一世出事后,她无数次后悔过,如果自己那天没穿裙子,没涂口红,是不是悲剧就不会发生。
她恨裙子、高跟鞋、口红、发箍,恨了好久。
穿了十四年零两个月的囚衣,突然换回这身装扮,极不适应,手局促的揪着裙子,想把腰身扯得松一些。
突然门口一抹红色的身影迎出来,热络的打招呼:
“兰贞来了!哟,这不是陆家大姑娘吗?出落得真好呀!”
乍一听到这个称呼,陆小夏愣了愣神。
自从她岁时出了那档子事,后来被迫嫁给于文礼,就再也没有人叫她陆家大姑娘了。
再后来进了白城监狱,她的称谓变成了一串数字。
她是。
眼前这位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女人就是崔副厂长的夫人,也是于文礼的二姨。
上一世生下第二个女儿后,她被于文礼打坏了一只眼,她报了警,这位周女士还上门劝过她:
“打是亲骂是爱,文礼是真心爱你才跟你动手,男人嘛,不会表达感情,手上又没个轻重。”
后来在监狱里,做梦都想回她一句:
希望你丈夫也这样爱你。
见她愣怔,陈兰贞嗔笑着一巴掌拍在她手上:
“小夏,周姨跟你说话呐!哎哟周姐,小夏这孩子就是这么扭捏,三脚踹不出个屁来,上不了台面,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没事没事,闺女家文静点好!老陆昨晚又值大夜班啊,派你俩来!小夏这身条真好,快别站着了,去那边坐。”
说着,已经去迎下一位客人 了。
这一来一回的寒暄,陆小夏置若罔闻。
因为透过人群,她看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于文礼。
在离她十几米之外的一桌坐着,夹着烟,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衫,藏蓝色长裤,正跟一帮小青年围坐在一起斗地主。
于文礼往桌子上甩了两张牌,同时扭头向她这边看过来。
对上于文礼的眼神,她凉薄一瞥。
第2章 来吧,人渣
重活一世,她再也不怕于文礼了。
不像上一世,她从不敢正面看于文礼。
因为于文礼有句口头禅“看什么看”,随着这句口头禅,一定会飞过来一个杯子或者暖瓶或其他任何趁手的东西,甚至飞过菜刀。
最后反杀于文礼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于文礼也会怕。
还尿了一裤子。
很怂。
又一阵鞭炮声传来,有人叫了一声:
“新娘子到了。”
院里的人一起涌到大门外,熙熙攘攘,吵吵闹闹。
有人开始在地上用红毛毡铺出一条新娘子专用过道。
崔家是一片红色的汪洋,连楼梯栏杆和院墙角的树干都包了红绸。
院里架了两台大音箱,反复的放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总能成”……
陈兰贞看热闹去了,留她一个人坐在闹哄哄的人堆里。
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样子。
但她不是原来那个陆小夏了。
那个软弱文静的陆小夏在上一世的这天就死了。
现在,一个全新的陆小夏活着回来。
她是在无数个黑夜哭着睡去又哭着醒来的陆小夏。
她是软弱过又拿命抗争过的陆小夏。
她是杀过人手上沾过血的陆小夏。
她是在监狱里跟狱霸斗过狠,而且还赢了的陆小夏。
于文礼正在朝她走过来。
这一世,先把最大的意难平平了吧。
“小夏是吧,我叫于文礼,你不认识我,不过我认识你,崔副厂长是我二姨夫,你哥罗英志跟我也熟,你叫我哥就行。来,吃瓜子。”
于文礼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走到她身边,还顺便把手里的瓜子漏了一些在她面前。
上一世,他也是这么打招呼的,岁的陆小夏当时局促的站起身,还真叫了一声“哥。”
于文礼其人,面皮白净,个子不高,看着文质彬彬的,根本不像家暴犯。
他太善于伪装了。
这一次陆小夏没起身,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然后从桌子上的果盘里捏了几颗瓜子,闲闲的嗑着。
很快,有人在不远处叫于文礼。
于文礼干笑着站起身:
“行,小夏,你坐着,别拘谨,渴了喝水,有事找我。我过去帮忙了。”
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陆小夏抬头看向三楼,上一世事发的那个房间,半掩着门,门上和窗户上都贴着大红的喜字。
木制的栏杆包了红绸,几个小孩嘴里含着糖,扒着栏杆往下看。
她眯了眯眼,心里已经有了方案。
果然,席吃到一半的时候,陈兰贞又过来了。
贴在她耳边悄声说:
“小夏,别吃了!你转正的事虽说是厂里答应过的,但你爸不是说了么,现在厂长不管事,大权握在崔副厂长手里,什么时候进厂,还是得崔副厂长点头才行。”
陆小夏假装认同的点点头。
陈兰贞又指着三楼最边上的一间房,继续小声说:
“你现在上三楼去,崔副厂长的夫人,就是你周姨,一会儿也要上去休息,你嘴甜点,跟她说说你的事。早一天进厂,早一天挣工资。”
陆小夏“嗯”了一声,起身拿起自己的小挎包。
她从开席就一直等着这一刻了。
她穿过人群,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岁的陆小夏在人群中无疑是出挑的,她模样好,皮肤白,头发黑长直,一身时兴的打扮,又是最好的年纪。
如果她背后生了眼睛,就会发现,不少人追着她的身影看,其中有一个,就是于文礼。
到了三楼,走到最东头的房间前,她笑着对那几个扒着栏杆玩耍的小孩说:
“新娘子马上又要发糖了,你们还不快去!”
小孩们嘻嘻哈哈一哄而散。
陆小夏站在栏杆前,远远看去,亭亭玉立。
她扶着栏杆,木制的栏杆,做了造型。
每隔一米多,有一根稍粗的棕黄色间隔栏柱。
最上面的横扶手,直径大概有汽水瓶那么粗。
陆小夏左手微微发力,手背上青筋迸起,那段栏杆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她看看自己的左手,惊喜涌上心头。
这只手上的秘密,真的跟她一起回来了。
刚才在楼下她试着捏了一颗硬糖,轻轻就捏成了粉末。
她担心硬糖不够硬,现在试了栏杆,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说起这只手,是另一个故事。
有一次她们监区分到一项任务,去五十公里外的一个林场采一种当地山上特产的中药。
这种任务很少,一般不会分给男犯人,因为男犯人不好管。
而女人体力本来就弱,又听话,深山老林的,跑也跑不了。
所以“美差”就落到了她们头上。
为什么是“美差”呢?因为能出去透透气,踩踩外面的地,晒晒外面的太阳。
有一天干活的时候,她脚下一滑,滚到一个野草覆盖的坑里去,坑是当地人捕猎用的,坑底埋了几根竹竿做的尖刺,竹刺中间,是一堆白骨,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骸骨。
她命大,掉下去的时候仅左臂被竹刺划伤了,一拃长的大口子,深可见骨。
送到监狱医院后,高烧不止,两周后才退烧。
伤好后,她发现她的左手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很有力量。
有一次在监区跟人起口角,她在气头上,不过稍微用了点力,高低床的栏杆居然被她捏弯了。
她吓了一跳,连忙又把横杆掰回来。
她又试过几次,确认自己的左手,已经不是普通的手。
她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超能力”,打算以后出去,做个搬运工肯定没问题。
监狱里可供试验的东西很少,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左手到底有多强。
此刻,她握住那段木制栏杆的一端,左手继续加力,很快那段栏杆跟栏柱就断开了。
她又移向另一端,细微的一声响后,这段栏杆两端都跟栏柱交接处断开了。
她又蹲下来,假装擦皮鞋上的灰,伸向栏杆底部的连接处,下面的连接处没那么粗,稍一用力,就断开了。
现在,这段栏杆从上到下跟栏杆的间隔柱是完全断开的。
栏杆上缠着红绸,她扯了扯红绸,使断裂的这一段得以固定,同时也遮住了栏杆两端的裂缝。
看上去,这段栏杆没有任何问题。
但根本不受力,轻轻一靠就倒了。
会留下指纹,但崔家办喜事,这红绸和栏杆上恐怕会留了很多人的指纹吧。
一楼院里,于文礼夹着烟,正跟几个人站在一起说话,其中有陈兰贞。
陆小夏轻轻抚了抚栏杆,转身进了身后的房间。
几分钟后,于文礼会上楼。
上一世,于文礼夹着烟,靠在栏杆上——就刚才被她掰断的位置——他单手插兜,把烟抽完才进的屋。
来吧,于文礼。
第3章 开局虐残他
陆小夏转身进了那间屋子。
回忆如开闸的洪水,顷刻间冲破情绪的心门。
这间客房是她的噩梦之源。
屋子里有一张大床,一排四门的酒红色大立柜是新打的,还有木头和漆的气味。
两个床头柜上放着果盘,果盘里是喜糖、瓜子、花生等。
窗帘是粉白相间的遮光布。
窗前放着一张书桌,桌子上有一台黑色的磁带录音机,边上摞着几盒磁带。
上一世,于文礼进来后便按下了开关,她记得清楚,磁带里放的是刘德华的《暗里着迷》。
如果关了门窗,室内的音乐声混和着院里的喧闹声,根本没人能听到三楼的屋里发生了什么。
就是在这张床上,她拼命挣扎,哭着哀求,也没有逃掉于文礼的魔爪,人生最好的年华被葬送,命运的走向被完全改写。
陆小夏深吸一口气,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门外很快传来脚步声。
虽然心里很清楚,这一世于文礼伤不到她了。
半掩的房门被推开,于文礼夹着烟,出现在门口。
“小夏,你一个人呀?等我二姨呢?”
说着,他喷了一口烟。
陆小夏像上一世一样,掩鼻轻咳了一声,表达对烟的敏感。
果然,于文礼笑了一下,退了出去。
并随手带上了门。
窗帘没拉,透过玻璃窗,陆小夏能清晰的看到,于文礼走到那段问题栏杆前,深深吸了一口烟,转过身,瞟了一眼屋里的陆小夏,惬意的吐了一个烟圈,脸上带着一种隐隐的得意,左手习惯性抄进裤兜。
然后,他靠上了身后的栏杆。
陆小夏长舒一口气,揪得紧紧的心倏得松开。
一声惊叫传来。
紧接着——
她听到了院子里一片哗然,惊叫连连。
她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可惜了,才三楼。
院子里的地砖是专门为了这场婚礼新铺的花砖,很硬。
陆小夏刚才看过,那个位置垂直下去,正好是两桌酒席之间的空地。
希望不要误伤他人。
如果有误伤,也希望不要太严重。
……
一楼院里,登时乱了起来。
人群围成了一个圈,圈的中心是一截栏杆和一个人。
于文礼后背着地,仰面躺在地上,身体微微扭动着,张着嘴,却发不出声。
一张脸因疼痛而狰狞,两股血线顺着鼻孔流出来。
人群中有人惊呼:
“这不是大胜庄老于家那小子吗?”
“可不是嘛,周姐的外甥,于文礼!”
“咋掉下来的呀?”
“不知道呀,栏杆太不结实了!”
众人抬头去看,三楼的楼栏杆,豁了一截。
“快!快去叫周姐!”
“快快快!快打!”
作为崔家女主人,周敏芳得了消息踩着小碎步跑出来,看着地上的于文礼,她倒吸一口凉气,扯着嗓门叫道:
“咋回事!咋掉下来的,谁推的?”
人群里七嘴八舌:
“不知道啊,谁知道他咋掉下来的!”
“哪有人推他,就他自己,靠栏杆上抽烟呢就掉下来了!”
周敏芳心里又气又慌,这二百五街溜子,专拣这时候从楼上掉下来,这不诚心给老崔家添堵吗!
王八羔子!
她压根没寻思栏杆的事,又踩着小碎步往屋里跑,得赶紧打电话,让把人抬走,别死到她家,喜事变成丧事可就晦气了!
一旁的地上还有个男人,捂着肩膀在地上打滚,嗓子里发出一声声哀嚎:
“妈耶!砸死我了,我快不行了,快送我去医院!救命啊!我的膀子疼,我活不成啦!”
栏杆掉下来时,那人正好过来劝酒,误伤了。
有人蹲在他身边劝他:
“大有,不要叫了,叫得这么中气十足,肯定没事!周姐打了,车马上来!”
屋里的人越来越多的涌出来。
崔副厂长,崔永久,也出来了,一张胖脸黑成了锅底。
见领导这副尊容,围观的众人也不敢发表啥意见,刚才说“栏杆不结实”的那个人,都跟鹌鹑似的不敢吭声,低眉顺眼的藏进人群里,再也不敢吱声。
崔永久看看乱糟糟的于文礼,大吼一声:
“快把他抬出去!在外面等救护车!”
这夫妻俩现在的想法高度一致——不能让这个人死在他家院里,他家正办喜事呢。
于文礼的妈今日也在宴席上,她最后一个得到消息,哭着奔出来,跪在儿子身边哭。
崔永久又抬头看看三楼,叫了两个两个本家的侄子,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梯。
房门被推开。
陆小夏背对着门,正歪坐在床边嗑瓜子,床头柜上放果皮的盘子里,一堆瓜子壳。
桌子上的磁带机里,放着音乐: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你无怨无悔的爱着那个人……”
崔永久关了磁带机,陆小夏才意识到有人进来。
她转过身,一脸惊讶的站起来,嘴里还噙着一颗刚嗑了一半的瓜子。
崔永久一双肿泡眼拖着两个大眼袋,朝屋里扫视一圈,又虎视眈眈的盯着眼前的女孩,阴沉着脸问:
“刚才有没有人上来?”
女孩不卑不亢:
“于文礼进来,打个招呼又出去了。”
“除了他呢,还有没有别人?”
“不知道……哦,还有几个小孩在楼梯那边玩,不知道这会儿还在不在。怎么了?”
“你躺这儿干嘛?
“我……等我周姨,说我进厂的事。”
崔永久的眉毛快拧成了麻花,在她脸上又盯了两眼,终于发现了点什么:
“你是老陆家大姑娘?姚澜是你妈?”
“嗯。”
崔永久面色缓了缓,把眼神从这个文文弱弱的姑娘脸上移开。
心里飘过几个字:怪不得,原来是姚澜的女儿。
他转身出了门,又靠近那段断裂的栏杆前看了看,拧着眉又下去了。
陆小夏也连忙跟着下去。
她站在人群里,细细瘦瘦,冷白肤色,衬得她像一朵脆弱的娇花。
眼神却是冷的,像冬日初初结冰的湖水,幽深而又冷清,远远的透过人群间隙注视着地上的伤者。
大仇得报的快意攀上心头。
上一世的这天,她被这个人渣毁了清白,后半辈子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这一世,她终于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劫。
午后的阳光柔和而轻暖,风吹在脸上,是久违的自由的味道。
此后余生,她要做个幸福的普通人。
不求大富大贵,只愿不忧不惧。
第4章 亲情不过如此
救护车拉走了于文礼,他妈今日也来参加婚礼,哭喊着上了救护车一道走了。
至于另一个伤者,护士看了看,是普通的划伤,连上救护车的资格都没有。
又听说坐救护车要花钱,那人干脆让一个相熟的亲戚骑摩托车拉他去医院了。
主家出了事,宾客们也无心吃席,三三两两的告辞,当然,礼数不能丢,大家临走前都不忘安慰周敏芳两句。
越安慰,周敏芳越是来气。
干脆一边客套一边骂起于文礼来:
“于文礼那个小瘪子,整天不务正业,做事没个长性,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早就被我二姐惯坏了!一个初中毕业生,要不是我,他上哪端铁饭碗!就他那个熊样,还嫌铁饭碗挣钱少呢,我呸!天天来找我家借钱!
我新做的栏杆,他给我弄坏喽!他这回他摔不死就得赔我栏杆!还有这地砖,我新铺的,给我沾了血,晦气死了!
专赶在我家办喜事他来添堵!这种亲戚不认也罢!丧门星!倒霉催的……”
于是大家只好跟着副厂长夫人一起骂于文礼坏话。
这结果,是陆小夏万万没有想到的。
她还以为,这位当二姨的跟外甥感情有多深呢。
上一世,这位二姨可是动不动就劝她想开点,还说:
“文礼是我看着长大的,人不坏,就是脾气臭了点,男人嘛,没点脾气那还叫爷儿们?”
没想到现在只是损坏了一段栏杆几块地砖,破坏了婚宴的气氛,这位二姨就能把亲外甥骂成了渣渣。
说得对,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火落在谁脚背上谁痛啊。
哦,是她的狱友,也是良师益友。
人走得差不多了,陈兰贞也跟周敏芳道了别,扯着陆小夏回家了。
陆家住平沙制药厂家属院,离崔家并不远,走路十五分钟就到。
大概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陈兰贞的心情很差。
一路上还絮絮叨叨反复问她,于文礼上三楼找她了没,说话了没,说的什么,有没有看到于文礼咋掉下来的……之类。
她如实作答,当然,拧断栏杆那段没说。
时隔二十年再踏进家门,既熟悉又陌生扑面而来。
继而是难过。
自从陈兰贞住进来,这个家里一切跟妈妈有关的东西都没了。
相框摘了,照片没了。
大到衣柜、沙发、床,小到脸盆架,床头柜,全换了新的。
除了那个男人没换。
那个男人,陆修明,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今年四十五岁,身材依然魁梧,两鬓微有斑白。
父女俩已有十多年没见了吧。
起初于文礼打她,她还回娘家哭诉。
陆修明总是从她的哭诉中挑出她的点滴不是——比如:
你干嘛要在他眼前晃?你躲着点他不就行了!
你干嘛要问他要钱?孩子生病他又不是看不见。
你洗衣服就洗,掏他裤兜干嘛!
你就主动给他倒杯水怎么了……
然后批评她,劝她,再让罗英志把她送回去。
后来许是看她的伤太刺目,也大骂了于文礼几句,但转念又是叹息着劝她:
“我和你哥现在都在厂里,厂子在闹改制,于文礼和崔家毕竟有这层关系在,咱们真跟于文礼闹翻了,老崔肯定要给我和你哥穿小鞋。
当初是你跟于文礼不清不白的,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现在你又一趟一趟回娘家哭,你这是把我和你哥架在火上烤!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要我怎么办!娘家还过不过日子了!”
再后来,她对娘家绝望了,便不再回家哭诉了。
她坐了牢,陆修明这个亲生父亲以她为耻,从没去探视过。
现在,她看着陆修明,淡淡的,不带一丝感情。
所谓娘家,有娘才是娘家。
这个家从陈兰贞进门后,就不是她的家了。
这些道理,上一世怎么就没看透呢。
她的目光停留在客厅墙角一块碎花布帘上。
帘子后,是她和妹妹的高低床。
陆家当初单位分房的时候,两口子一个是车间主任,一个是工段长,因此分到了家属楼里最好的两居户型。
妈妈当时就看中了这个户型客厅很宽敞,没想到妈妈走了之后,她的女儿只能住客厅。
陆小夏还记得,刚搬进新家时,爸妈住主卧,她和妹妹住次卧。
后来陈兰贞搬进来,陆修明和陈兰贞住主卧,次卧就给了罗英志住。
她和妹妹在客厅一角拉了一个碎花布帘,放了一张高低床,从此就住在客厅。
妹妹不喜欢住客厅,干脆从初中就开始就住校,周末才回家。
墙上挂着一张婚纱照,是陆修明和陈兰贞前几年去影楼拍的。
婚纱照旁边,是一张军装照,照片里的年轻人是罗英志。
没记错的话,这一年罗英志岁了,退伍回来在制药厂保安部上班,没有编制的那种,在小城市相亲市场处于鄙视链的底端。
前年罗英志谈了个对象,但因编制问题,女方家里迟迟不松口,所以陈兰贞想把陆小夏的编制抢过来。
上一世陆小夏也知道这个指标重要,因此不管陈兰贞怎么旁敲侧击,她都不松口。
所以陈兰贞才起了坏心思,跟于文礼合谋,得到了这个指标。
多么可笑啊,他们为了一个指标,费尽心机毁了她的一生。而这个指标在6年后就成了一张废纸。
想要是吧,那就卖给她。
反正六年后,平沙制药厂就会破产清算,然后新的平沙制药厂成立,摇身一变成了崔氏父子的私人企业。又过了几年,私企也倒闭了。
既然是陈兰贞想要,那就要卖得贵一点。
第5章 守好自己的界线
沙发上,陈兰贞正跟陆修明讲今天婚宴上发生的事。
陆修明一边看电视一边听。
听到关键处,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说:
“不知道人摔的怎么样,真摔个好歹,这回老崔得破财赔钱了,活该!”
这就是她的父亲,一方面无所不用其极的巴结着崔永久,背地里又是另一种嘴脸。
冷不丁的,陆小夏走到电视机前,把电视关了。
夫妻俩抬头看向她。
文文静静的小姑娘,轻描淡写的吐出几个字:
“我不想要我的转正指标了。”
两口子俱是一愣。
陈兰贞眼里还多了一丝惊喜。
此刻的陆小夏,已经从重生的震惊中完全回过神来。
如果单看脸,她依然是岁的软妹子,小白兔似的,娇娇弱弱的。
但壳子装了颗四十多岁的灵魂,坐了十多年牢,心也变得又冷又硬。
在这对黑心的虚伪的夫妻面前,她连装都不想装。
陆修明瞪了她一眼:
“你胡说什么!不进厂你一个女孩家能干什么!你知不知道现在一个正式工指标多值钱?年初工会主席的侄子为了进厂,花了四五万才办下来!人家还是工会主席!”
这个爹还挺配合的,很好。
陆小夏心里冷笑,故意激了一句:
“效益又不好,那么点工资,挤破头进厂有什么前途!”
陆修明气得一拍茶几:
“头发长见识短!你以为人家图那俩工资吗,人家图的是正式工编制,只要能转正,再想办法调到效益好的单位不就行了!这可是铁饭碗,一辈子吃皇粮的!”
陈兰贞心里却不由得一动,她拍了拍老公的手,示意他别生气。
又谨慎的问陆小夏:
“小夏,你为什么不要指标了?”
陆小夏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眼里的情绪。
为什么不想进厂?
她能说她过够了那种每天按部就班、被管理得一丝不苟的工作吗?
她再也不想做那种每天固定时间该做什么就必须做什么,一点自主意识都不能有的工作了。
她想做点小生意,可以少挣点,但今天开不开工她说了算,卖多卖少她说了算,想卖多少钱她说了算,甚至开心了白送都行。
她就是想要过那种——自己说了算的生活。
但这些,他们不会懂。
“有人想买,给钱挺多,我正好也不想进厂。”陆小夏肃着一张脸答道。
“啊?给多少呀?你可别被骗了。”陈兰贞试探着说。
“六万。先给钱再去厂里办手续,骗不了。”
陈兰贞“哦”了一声,便不语了。
虽说现在已经不允许接班了,但陆小夏手里的那个指标跟普通的接班指标不一样。
姚澜咽气的时候让厂里写了一份劳动关系的书面公文,去劳动局盖了好几枚公章的,厂里赖不了。
她嫁给陆修明后,就打起了这指标的主意。
陆家两个女儿,将来都是要嫁人的,占了指标也就相当于便宜了夫家。
罗英志理论上也是陆家的孩子啊。
但陆小夏已经成年,那如果转让指标,办手续需得陆小夏本人签字同意。
所以在于文礼找到她打听陆小夏的时候,她就有了个主意。
她帮助于文礼拿下陆小夏,于文礼则通过崔厂长,跳过陆小夏帮她把指标的事办了。
刚开始她还怕于文礼忽悠她,毕竟陆小夏如果是正式工,嫁到于家后得利的也是于家啊。
但于文礼嗤笑一下,拍拍她肩膀说:
“姨,我其实也不是正式工,小夏如果是正式工,还能看上我吗?就算嫁给我,能安心跟我过日子吗?”
她恍然大悟,心里暗骂,于文礼可真不是东西啊,如果是亲闺女决不能嫁这样的货。
现在于文礼这条路断了,她正发愁。
但六万啊,也太贵了。
这死丫头是啥意思呢?向她要钱?
晚上得给老陆吹吹枕边风。
但陆小夏没给她吹风的机会,立马转头问她:
“你不是想要指标吗?你儿子不是正式工,婚事该吹了吧?”
她这么直求的打法,一下子把陈兰贞整不会了。
又被戳中日夜揪心的痛处,陈兰贞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陆修明又是一拍桌子:
“陆小夏!你说话注意点!陈姨是你长辈!有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吗!”
陆小夏淡淡的看看陆修明,再看看陈兰贞:
“哦,我误会了!陈姨不想要指标啊,那我就不用考虑那么多,直接卖了就行。”
“别……”陈兰贞连忙站起来。
她心里一阵惊喜,这小妮子话里的意思是,要把指标让给她?
早知道她这么懂事自己又何必绕弯子找于文礼呢。
虽然高兴,但她也不好意思表现得太高兴,但惊喜来得太突然,她脸上根本藏不住。
“小夏,咱们都是一家人,你愿意为你哥考虑,陈姨真是没白疼你……你真是个好……”
陆小夏伸手打断她的话,打了个“五”的手势:
“五万。”
妈妈的抚恤金,就是五万。
“什么……”陈兰贞惊愕张大了嘴巴。
“我说,自己人,不必六万,五万就行。”
陈兰贞嘴唇一哆嗦。
她还以为陆小夏要把指标让给自己儿子,没想到是卖。
五万!她一个无业妇女,哪有钱。
陆修明一个月工资才六百多块,好几年没涨工资了,这些年若不是姚澜的抚恤金,她的日子哪能过这么舒心。
陆修明也气得盛怒,“霍”的站起来:
“陆小夏你什么意思!你陈姨为这个家操劳了这么多年,你好意思跟她提钱!这个班你不愿接就让给你哥,你哥也是咱家的一份子,你还好意思提钱,我真是给你脸了!”
陆小夏点点头,面无表情的伸出一只葱白的手,给了个“OK”的手势:
“当我没说。”
然后就扭头去高低床收拾自己的行李箱和衣服。
陆修明还是第一次当着妻子的面被女儿忤逆,这丫头一直都孝顺懂事,今天这是吃了熊心豹胆,不仅跟他顶嘴,还跟兰贞讨价还价,像什么样子。
暴怒之下,他抓起茶几上的一个空杯子,猛的摔在陆小夏的脚下。
“陆小夏!你干什么!”
瓷片在地板上迸开。
陆小夏单薄的身子猛的顿住,心脏不由自主的揪了一下,浑身的神经也瞬间绷紧。
于文礼的家暴总是从摔茶杯开始。
在白城监狱,给她讲过一个道理:
人与人的关系中,退让带来的海阔天空、风平浪静都是暂时的。
往往退一步对方会逼得你一退再退,忍一时对手会逼得你一忍再忍。
这就是国家较量时寸土必争的道理。
争的不只是土地,是气势。
与其到退无可退忍无可忍时反击,不如开始就不退,不忍。
守好自己的界线。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这话她上一世抄在小本本上。
她转过身,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是凉薄,静静的看向陆修明。
这一世,谁也不可以越界。
父亲也不行。
第6章 不会爱了
陆修明面前的茶几上有一个青花瓷杯,上面印着“平沙制药”的字样。
里面泡了一杯六安瓜片,冒着腾腾热气。
她走过去,抓起烫手的杯茶,猛的,摔在地上。
瓷片碎开的同时,陈兰贞惊叫了一声。
热茶冒着烟,大概是烫到了陆修明,他跳了一下脚,但还不忘英雄救美的护在妻子前面。
看向女儿的眼神里都是怒意和惊讶,还有一丝陌生。
而陆小夏直视着他的目光,眼里无悲无喜。
继而转向陈兰贞,淡淡的道:
“涨价了,6万,不砍价。给你三天时间,过期不用再找我。哦对了,我知道你们穷,我妈的抚恤金也花得差不多了吧。既然是自己人,允许你以物抵换。”
说罢,陆小夏从床底下拿出一个行李袋,收拾了几件衣服,顺便也装了几件妹妹的,在陆修明震惊的目光里,头也不回的出了家门。
身后,依稀能听到陆修明的骂声,和陈兰贞带着哭腔的劝和:
“哎呀,这孩子今天是中什么邪了,平时挺懂事的,看把你爸给气的!真是女大不中留啊,白养了一场,养了个白眼狼!老陆,你别生气,别气坏了!你闺女指望不上,咱们还有英志。老陆,你可不能让她把指标给糟蹋了啊!……”
……
出了门,太阳已到了强弩之末,光芒不再炽烈刺目,城市和远山都被打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和的暖橙色。
平州是一个坐落在盆地里的小山城,轻工业相对发达,两年前刚刚撤县改市。
这个时间点,正是下班的高峰。
陆小夏站在街头,心里满是轻快。
上一世,总是被陆修明耳提面命的教育“女孩子家要懂事,要听话,要顾大局”。
上一世她做到了懂事听话顾大局,结果呢?
去他的。
说得对,为什么女孩就要懂事,要听话?
凭什么?
男人不需要懂事听话吗?
说,这叫控制,驯化,也叫PUA。
那个女人一肚子大道理,有时候有点杠精,但有时候又挺有道理的。
晚风轻柔。
她背着一个牛津布双肩包,没有选择公交,而是迎着晚风,大步往东湖路的方向走。
身上依然是白天那身衣服,裙摆随风飘动,背后走过的人总要扭头看她一眼。
口红稍微有点褪色,不过她本来唇色和唇形就很好看,也不差那点唇膏。
“小夏!”
一辆摩托车从背后驶过来,在她身边停下。
转头,她看到了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小麦色皮肤,高高的鼻梁让那脸显得格外棱角分明。
还有那标志性的抿唇动作。
陆小夏一时有些错愕,忘了自己身在何年何处。
男人勾唇,嗔笑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小夏,想什么呢!”
回过神来,她梦呓般艰难的叫出了那两个字——被她在心里咀嚼过千万遍的两个字。
“程舟……”
程舟曾经是她上一世的又一桩意难平。
他是她中专的同学,比她高两届,后来成为初恋情人。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她们大概率会结婚,组建一个幸福而普通的家庭,像这个小城里无数个双职工家庭一样。
上一世被于文礼毁了清白之后,她觉得无颜再见程舟,消失了半个月。
那半个月,于文礼天天来她家下跪,做家务,嘘寒问暖,家人天天劝她要想开。
直到查出来肚子里有了小暖,她才哭着给程舟的传呼机发了分手的消息。
没有解释,没有道别,转身嫁给了于文礼。
出嫁那天,她看到了站在人群里失魂落魄的程舟。
于家人把她奉子成婚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人群里指指戳戳的,程舟应该也听说了吧。
后来无数个恨透了于文礼的时刻,她都忍不住会想,如果自己嫁的是程舟就好了,他那么温柔,那么腼腆,她和他都是寡言温顺的人,别说发脾气了,连高声说话都不会。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平州那么小,他们再也没见过。
她只能把程舟当成少女时代的绮丽幻梦,深藏在心底一角。
时间久了,逼着自己不许去想。
如今程舟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
“怎么了?哎?到底怎么啦?”
程舟接过她背上的包,又伸手撩开她脸颊上的发丝,温柔的问。
陆小夏难为情的别过头。
对程舟来说,当下依然是当下。
但对她来说,早就物是人非了。
比如此刻,她已经不太习惯这么亲密的肢体接触。
虽然她记得,这样的亲密接触,在当年的她和程舟之间早就习以为常。
程舟尊重她,除了没有逾越最后的防线,恋人之间的亲密她们都有。
也正是因为被温柔对待过,后来在面对于文礼的粗暴时,她的落差才会更大。
“没什么,有点累。”她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牵强的笑。
程舟掂掂她的包,宠溺的道:
“你这是准备去哪儿,装这么多衣服,好沉啊!怪不得累呢。怎么不打电话叫我来接你?”
说着,指指后座,示意她上车:
“走,咱俩吃饭去,吃完饭去我那儿。”
陆小夏摇头,从他怀里拿回自己的背包:
“今天不行。我要去我舅舅家。”
程舟还是一脸关切:
“跟你爸吵架了?刚打你家电话,你爸语气不太好。没关系,还有我呢。”
陆小夏垂下眼眸,强忍住奔涌的泪意。
这句“还有我呢”一下子击溃了她的坚硬。
上一世在黑暗里硬扛时,多希望能听到这样的话啊,可是她最终只能硬扛。
这一世,她什么也不需要了,命运却让她听到这么温暖的话。
太晚了。
“小夏,是不是我爸妈要见你,你有压力?你要是没准备好,可以先不见。”程舟拉过她的手,柔声说。
陆小夏想起来,今天程舟约她看电影,看完电影打算带她跟父母一起吃饭。
程舟的爸妈要见她。
但她今天去了崔家的婚礼。
现在她该怎么办呢。
重活一世,她不可能再走进婚姻了。
说过一段话,她很认同:
如果你不结婚,你的身份就只是一个女人,或一个女儿。
而你一旦结婚,身份就会变得复杂,你会变成一个男人的另一半,变成儿媳妇,弟媳妇,妈妈,嫂子。你会变成一张复杂交织的人际网的一部分,身份越多,就会越身不由己。
如果这张关系网上的其他人与你同频共振也算一种幸运,但是——
人注定只能控制自己,不能控制别人,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会遇见什么样的人。这就是人生最大的风险。
她感同身受。
上一世,她只是拥有了一个老公,却失去了对自己身体包括子宫的掌控权。
就比如生孩子。
对女人来说,孩子是从自己身体里出来的,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你都爱自己的孩子,但对另一半来说,万一他对孩子的性别有了执念,那么,你就会被他们的执念所裹挟,生什么、什么时候生都不自由了。
为了追一个儿子,上一世她被逼着生了五胎。
这一世,她要把自己身体的掌控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谁也不能左右她。
可是看着程舟那张脸,和那满怀期待的眼神,冷硬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上一世伤害过他一次,连个解释也没有。
现在,要怎么拒绝他?
第7章 最亲的人
见她面有忧色,程舟叹口气,道:
“小夏,你不要为难,不想见就不见。我们先去吃饭吧,吃完饭我送你去舅舅家。”
这安排很合理,但陆小夏还是狠了狠心,拒绝了:
“不用了,我今天去我舅舅家吃晚饭。要不你送我去吧。”
程舟无奈的摸摸她的发顶:
“行,都依你。上车吧。”
舅舅家住在东湖路,真要腿着去,要走半个小时。
骑摩托很快,十分钟就到了舅舅家门口。
程舟在门口停了车,拿着包,把她送到门口,看着她进了门,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才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去。
红漆铁门,二层小楼,干净整洁的水泥地面,记忆中的外婆家在眼前鲜活起来。
院子不大,院墙边专门用红砖垒出了两尺来宽的花畦,种满了花,墙角还种了一大蓬竹子。
外婆正拎着喷壶给花浇水,冷不丁看到有人进来,把老花镜拉到鼻尖,透过镜子上方看向她:
“夏夏!哎呀我的乖宝,你回来了!快快,外婆给你拿好吃的!姚泓,家慧,夏夏回来了!”
老太太拖着陆小夏的手走了两步,又想起自己还拿着喷壶,转身把喷壶放下,又拖着她往屋里走。
陆小夏的眼泪已经流成了河。
这是除了妈妈和妹妹之外,她最亲最亲的人了。
上一世舅舅跟陆修明关系不好,为了家庭和睦,她也减少了跟舅舅家的联络。
上一世的这天,她出事后陆修明一直瞒着舅舅,陈兰贞说是为了保护她,把家里电话线都拔了,电话机藏起来,不让她跟外界联系。
直到结婚,才通知舅舅和外婆。
后来屡次被于文礼家暴,陆修明不管不问,有一次她去了舅舅家,跟舅舅讲了当初结婚的真相。
舅舅当时黑着脸,紧抿着唇,一言不发,骑着自行车去找陆修明。
她那在平州一中年年评优的教师舅舅跟陆修明打了一架。
打完又去于家,跟于文礼又打了一架。
于文礼家暴她十年,唯一打回去的一次是舅舅帮他打的。
因为打架舅舅被学校停了一年的课。
后来于文礼也知道了,她的软肋不是娘家,而是舅家。
所以于文礼每次威胁她的时候都会说:
“再敢提离婚我就打死你外婆!”
“信不信我就弄死你舅舅全家!”
“你舅舅的工作还想不想要了!”
“你嫌你妹妹命长是不是。”
那时,她已见识过于文礼对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下得去手,何况是她的亲人。
于是她也不敢去舅舅家了。
平时打电话都是报平安,如果去舅舅家,也要等身上没伤的时候再去。
后来她坐了牢,外婆去世了,舅舅是唯一去探监的人。
舅舅每次去探视,说得最多的话就是:
“对不起,舅舅没把你照顾好。”
她的女儿们,因为有个杀人犯妈妈,被于家赶出家门,只留下了她生的儿子。
最后也是舅舅,收养了心心和小末。
舅舅于她,有大恩。
一楼的厨房里,先出来一个中年女人,笑得见牙不见眼,是她的舅妈安家慧。
“夏夏回来了!哎哟,你弟弟上大学,家里就我们三个中老年人,你和小冬也不回来,我都快发霉了!正好,马上开饭啊!”
舅舅舅妈有一个儿子,在省城上大学,寒暑假才回来。
一个男人紧跟着从厨房出来,手里一边剥蒜一边笑着问她:
“怎么回来的?也不打个电话我好去接你!”
又看到了她手里鼓鼓囊囊的包,惊讶道:
“哎?这回要多住几天了?”
她小时候在外婆家长到能上幼儿园才被接回去,妈妈去世那年,她和妹妹在外婆家又住了半年,所以每次她去外婆家,听到的都是“你回来了”,而不是“你来了”。
一字之差,但意义非凡。
还没等她回答,舅舅突然走下台阶,弯腰看她的脸:
“哭了?谁欺负你了?”
陆小夏难为情的揉了一下眼睛:
“没哭。”
“行,去陪你外婆说说话,我再加两个菜。”舅舅说着,又进了厨房。
外婆把她拽进了屋,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饼干桶,打开盖子,从里面的塑料袋里摸出几块饼干。
“你舅妈的哥哥来看我,给我买的,叫曲奇。你吃。”说着,塞了一块塞进她嘴里。
于是,她吃饼干,外婆就痴痴的看着她。
她懂那种眼神,她长得像妈妈,外婆看她,其实是在看妈妈。
这一世,她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活着啊,像正常人一样,过正常的日子,不能再让外婆担心她了。
她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因为于文礼还没有死透。
如果苦难是命运随机分发给众生的,就算重活一世,她依然不敢确定这一世能拿到好的牌面。
开饭了。
吃了十年牢饭,突然看到这么一桌子家常饭菜,她又有点眼睛发酸。
中午在酒席上,心里有事,精神一直紧绷着,根本没吃几口饭。
此刻还真是饿了。
外婆吃得很少,吃完就放下筷子,静静的看着她吃。
“你妈吃饭也这样,拿筷子拿得很近,老话说拿得远,嫁得远,拿得近,嫁得近。我们夏夏不会嫁得远我就放心了。”
饭桌上沉默了片刻。
舅舅一声轻斥打破了沉默:
“妈!吃饭的时候别说这种伤心话,惹得孩子吃不好饭!”
“嗯,嗯,好,我不提你妹妹。”
陆小夏也连忙岔开话题:
“舅舅,平沙制药厂的江厂长你熟吗?”
“熟啊!同学。怎么,你有事?”舅舅问。
“嗯,就是我那个转正指标的事。”
“这事我记着呢。等你拿到毕业证,我就带你去找他。”
舅舅还不知道她的计划。
不急,三天后,等拿到她想要的东西,再跟舅舅说。
听他们提到制药厂,舅妈则问道:
“你爸他们厂的那个副厂长,姓崔的那个,今天家里办婚宴,出事了,有个人从三楼上掉下来。人拉我们医院了,你们知道吗?”
陆小夏一愣。
舅妈在平州市医院上班,眼科的护士长。
第8章 大舅哥
“知道,我今天也去了婚宴,那个人严重吗?”
陆小夏假装淡定的问。
“差点人都没了,听说有两节脊椎骨碎了。髋骨断了,肋骨也断了,还差点扎到肺,不过还好,命大,我们医院给救过来了。我下午交班的时候听说人还没出抢救室呢!”
抢救过来了?
陆小夏怔怔的,又问:
“那他会残疾吗?”
“目前还不知道。姚泓,你明天把咱家二楼的栏杆全部排查一下,夏夏和冬冬在家,安全第一。”
舅舅满口答应。
陆小夏悻悻的捏了捏自己的左手。
抢救回来了,战斗还没完。
吃完饭,全家又坐着说了会儿话,外婆睡觉去了。
她要洗碗,被舅妈推着回了卧室。
陆小夏自己坐在二楼卧室的书桌前,取了一张纸一支笔,在纸上列下了接下来要做的事项。
第一件事,学骑摩托车。
这样以后出行就方便了。
上一世在白城监狱,2床的进来之前是个女老板,她就说过,女人一定要学开车,不仅可以扩大行走半径,而且开车时的操控感会让你有一种错觉——你也可以操控自己的人生。
陆小夏现在对自己新生活就有着极强的操控欲。
自己上一世为什么那么容易被拿捏、被控制,就是因为习惯了被别人支配,从没想过自己操控自己的人生,婚姻决定权、就业决定权、生孩子的决定权都交给了别人。
她连自行车都不会骑。
小时候妈妈骑车载她,后来谈了恋爱,程舟成了她的专职司机。
再后来嫁给于文礼,于家住在西郊的城乡结合部,离市区很远,于文礼不带她的话,她连出门社交都没有。
平州现在流行骑踏板小摩托,她要学。
以后她有钱了还要买车,学开车。
第二件事,拿到陈兰贞手里河西的老房子。
那一带现在破破烂烂,7年后就会拆迁。
因为临河,平州市政府花巨资治理河道后,那一带新开发的楼盘会变成高档河景房,也是平州第一批住宅商品房。
第三件事,拿回妈妈的遗物和抚恤金。
这件事,正在做,三天之内就会有结果。
第四件事,做生意,赚钱。
女人若想要活得自在,要先从拥有经济能力开始。女人失权就是从失业开始的。
这一世她要有钱,当然,她不求暴富,她只挣遵纪守法的钱。
从小生意开始吧,从小做起慢慢积累。
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但还需要去实地看看。
这些年她在监狱里学过烹饪,学过缝纫和服装剪裁,她还有一只黄金左手,她就不信这一世活不出个人样来。
第五件事……
她在纸上写下三个字。
陆小冬。
她的妹妹,今年,学习很好,一直想上高中考大学,但上一世陆修明怕花钱,中考的时候偷偷把妹妹志愿改成了中专。
还是舅舅花钱供妹妹复读,供妹妹上高中。
可是高考前的那个寒假,成绩优异的妹妹却从平州钱多多KTV的五楼跳了下来。
那时她正在坐月子,陆修明居然没把这事告诉她。
等她出了月子,妹妹已经火化了,陆修明选择了跟KTVT私了。
这一世,她要保护妹妹。
最后一件事,她在纸上写下了四个数字,又写下了一个地址,“京州胜利路五交化公司家属院”,但又划去了。
这件事,事关另一个女人的命运,放在心里,以后悄悄去办就好。
……
……
第二天一早,她六点准时起床,去外面沿着街边跑了一趟操。
在里面过了十余年,生物钟早就习惯了早睡早起。
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陆修明和陈兰贞站在外婆家的门外,你推我搡的让对方去敲门。
见了她,俩人尴尬的讪笑着。
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半个自行车轮从车门里滚出来。
这个时间点,是舅舅上班的时间。
“咦,你俩咋来了?”
姚泓自打妹夫续娶之后,对这个妹夫就没了好脸色。姚澜去世不到半年,陈兰贞就进了门,他都怀疑俩人早就勾搭上了!
若不是看在两个外甥女的面上,他早跟陆修明绝交了。
陆修明努力扯出一个笑:
“大哥,我来接小夏。”
“接夏夏干什么?怕我让她睡客厅?还是你家客厅比我家带吊扇的大卧室睡着舒服?”
“不是……大哥,小夏毕竟是我女儿。”
“你还知道她是你女儿呢!那你脑子没坏啊!”
姚泓的自行车就卡在门口,一个轮子在门外,但人还在门内。既没有让二人进门的意思,自己也不急着上班了。
陆修明咬咬牙,这个大哥性子古怪,说话难听,但偏偏他还不敢得罪,因为姚泓跟他们厂的正牌厂长是发小。他亲耳听到江厂长管他大舅哥叫“阿泓”。
“大哥,我真有事找小夏。”说着,冲门外的陆小夏招招手:
“小夏,快去收拾东西,跟我回家!”
姚泓一伸头,才看到跑得满头大汗的陆小夏站在门外。
刚才呛了她爹两句,孩子不会生气吧。
下一秒,就听到陆小夏的声音:
“我就不去你那儿睡客厅了。你俩现在正缺钱,可以把客厅两个床位租出去,也能挣个床位费。舅舅,过两天周末,麻烦你把我和小冬的东西都拉回来,以后我们就住舅舅家。”
姚泓没忍住笑出声来。
以前自己呛陆修明两句,夏夏还总要护着,两面讨好,怪难为孩子的。
今天孩子说话有他的风格。
他恍惚像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姚澜说话就这味。直来直去,很噎人。
陆小夏又对陆修明和陈兰贞说:
“你俩去路边早餐店等我,家里今天一早刚打扫过。”
姚家早上不做饭,两口子都在单位吃早餐,老太太早上沏杯奶粉,煮个蛋就够了。
舅妈昨晚给她留了一个月的早饭钱,但她没要。
这俩人送上门,正好今天的早餐有着落了。
陆小夏推着姚泓往外走:
“舅舅你去上班,迟到了要扣工资的!把心放肚子里,晚上我给你炒个木须肉片和溜肝尖,早点回来!”
姚泓这才心满意足的把门拉上,听陆小夏从里面把铁门闩推上,才骑上自行车,往一中的方向去了。
……
陆小夏洗漱完毕,换了衣服,神清气爽的出现在巷口早餐店。
第9章 妈妈的遗物
陆修明和陈兰贞点了三份豆浆和油条,正等着她。
陆小夏不客气的拿起油条,咬了一大口:
“钱凑得怎么样了?”
没猜错的话,这俩人是来砍价的。
果然,陈兰贞一秒戏精上身,抹起了眼泪:
“小夏,你摸摸自己良心,我对你和小冬没亏待吧!没打过没骂过,没让你们饿着过冻着过。你和小冬生病,哪次不是我带着去医院!都说养恩大过天,我不敢说我大过天,但我也敢说我问心无愧……”
陆小夏细细的咀嚼着油条,吸溜一口豆浆,沉浸在这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美味里。
她又点了一个茶鸡蛋,一份蒸蛋羹,一份煎饺。
她喜欢这种能自己选择吃什么的感觉。
陈兰贞还在哭诉:
“你爸爸工作忙,家里里里外外都是我一个人在操持……”
陆小夏冷不丁点点头,来了一句:
“继续说……”
陈兰贞错愕的看着她,这孩子是怎么了,以往每次自己说个开头,陆小夏就会低头不说话了。
她再说得重一点,陆小夏就哭了。
她想要的东西比如陆小夏的工资、压岁钱就交上来了。
现在,陆小夏没心没肺的样子,大吃特吃,她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继续说?说什么?她还没打那么多草稿。
只好硬着头皮算起细帐来:
“你不要以为,我花了你妈妈的抚恤金,咱们家一年的花销有多大你知道吗,你和小冬的学费,全家人的衣食住行,一年一万块是有的!我来你们家7年了,你妈那点抚恤金早就不够了。我在你们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崔厂家请的保姆,还每个月给块呢,一年就是块,年终还给奖金,一年至少块,我在你们家白白辛苦了7年……”
“所以呢……”
陈兰贞正在假哭的脸突然噎住。
这么多年,她跟陆小夏的沟通已经变成了,她点到为止,陆小夏就自动懂事。
现在这招怎么失灵了。
她看向陆修明。
陆修明得了令,放下油条,语重心长的道:
“你的指标你不要就应该给你哥,一家人,你提什么钱!你今天就跟我去厂里,把那个同意书签了。你哥的婚事就卡在正式工编制上,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一向懂事。”
陆小夏已经趁这会儿功夫吃完了早餐,她用纸巾擦擦嘴,淡淡的说:
“买我指标的那家,约着今天要交三万定金,我本来还想等着你们,毕竟咱们是自己人。既然你们没钱,也别为难自己。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说着,已经大踏步出了门。
陆修明和陈兰贞想要追出来,又被店主拦着交钱,陆修明还惦记没吃完的早餐,一个耽搁,陆小夏已经过了马路。
谈了个寂寞。
若在以往,陆小夏说有人要付定金,陈兰贞还真不信,三万块钱呢,有几个家庭轻易能拿出来。
可从昨天开始,陆小夏就变得有点奇怪,眉宇间带着一股子冷气,看人的眼神也是冷的,一点笑意也没有。
整个人变得硬邦邦的,有种莫名其妙的威压。
这种感觉说出来的话莫名变得有份量,她已经有七分信了,另外三分她不敢赌,赌输了儿子得恨她。
更重要的是,陆小夏手里的指标太稀缺了。这年头,谁家会傻到把到手的指标卖了啊,也就陆小夏这种有娘生没娘养的,什么也不懂。
她也不管陆修明了,飞跑着过了马路,追上陆小夏:
“小夏,不听你爸的,咱俩商量。”
陆小夏根本不理她,依然大踏步往前走。
“小夏,你看,这是家里的存折,就两万块钱。陈姨真是没有了!你就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
“那你看看你有啥能抵的。”陆小夏终于理她了。
“有有有,金戒指,金耳环,项链……都给你。”
陆小夏停下脚步,看着李兰贞手里的东西。
一个戒指,一对耳环,一条金项链。
是用妈妈的金手镯镕的。
眼泪掉下来。
黄金还是黄金,可是妈妈的味道没有了。
把金子抓在手心里,她冷声道:
“还有个翡翠手镯。”
陈兰贞面露难色:
“那个……好……好像被……你爸摔碎了。”
“哦,那算了。”陆小夏又恢复了凉薄的眼神,迈开腿往前走。
“哎!哎!小夏!”陈兰贞胖,追得呼哧带喘的。
“小夏,这些金子就是定金,我回去找找镯子,可能是我记错了!我一会儿再来找你啊!”
回答她的是一个踩着高跟鞋的长裙飘飘的背影,拽天拽地的样子。
陈兰贞气得牙根痒痒,骂了好几句“小娼妇”。
这死丫头居然还记得翡翠手镯。
她找珠宝店鉴定过,那个店主还问她卖不卖,卖的话愿意给三千,现在估计更值钱了。
她都答应过儿子了,这手镯等儿子结婚的时候要当作传家宝送给儿媳妇。
真是养虎为患,没想到陆小夏还要拿回镯子。
但她也不怕,刚才陆小夏一提镯子,她就又有了主意。
转头叫上陆修明,俩人坐公交去了老城区的珠宝玉石一条街。
姚澜的那只翡翠玉镯她经常把玩,爱不释手,外观长什么样早就刻在脑子里。
买一只假的给陆小夏不就行了。
逛了两家铺子,咬咬牙花三十块钱买了一个差不多的,还要了证书。
姚澜死的时候陆小夏才十二,她就不信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记得一个翡翠镯子长什么样。
就这三十块的镯子,在她看来,足以以假乱真了。
因为心虚,她又拉着陆修明回了趟家,找出那个真的镯子,把真的拿出来放进箱底,把假镯子装进盒子里。
然后连饭都没顾上吃,就去东湖巷,找陆小夏了。
第章 她就不怕折寿吗
午饭,陆小夏做了羊肉汤面。
外婆牙口不好,喜欢吃汤汤水水的。
她在院里葡萄架下摆了小饭桌,吃得额头冒了一层细汗。
外婆还是老样子,一边慢条斯理的吃,一边看她。
让外婆看个够吧。
正吃着,门被敲响了。
陆小夏放下饭碗去开门。
陆修明和陈兰贞站在门外。
陆修明可真行啊,陆小夏长这么大,爸爸从来不去学校参加她和妹妹的家长会,但为了这个女人的事,就能请假当狗腿子。
老太太不待见陆修明,这个女婿没良心,女儿死的时候女婿拉着女儿的手哭得肝肠寸断,还指天发誓要替老婆尽孝,好好孝顺岳母。
但是自从续娶之后,女婿就没进过岳母家的门。
现在,陆修明当然也不好意思进来,就蹲在门口,让陈兰贞自己进来交涉。
陈兰贞从包里拿出首饰盒子,讪笑着递过来:
“小夏,我记错了,镯子是你妈妈的遗物,你爸珍藏在箱子底儿呢,怕睹物思人,平时没人拿出来。所以我给忘了。”
陆小夏面无表情的接过镯子,对着阳光看了看。
再嘲讽的看了一眼陈兰贞。
然后手指一松,油绿的镯子“叮铃”一声掉在水泥地上,断成两截。
陈兰贞惊呼一声,肉疼!
三十块钱啊!
“你…………你干什么呀小夏?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
“一块玻璃你激动什么。”陆小夏说着,又转身回去吃她的面。
坨了就不好吃了。
陈兰贞捡起地上断成两个半圆的镯子,嘴唇抽了抽,委屈的看向门口的陆修明。
这死丫头从昨天开始就透着邪乎。
以往虽然话少,但爱笑,见谁都笑眯眯的,谁不夸一句老陆家大姑娘性格好。
从昨天到今天,突然变得跟一坨冰疙瘩似的。
陆修明再也忍不住了,“哐当”一脚踹开门:
“陆小夏,我真是给你脸了!刚……好好的镯子,你妈妈的遗物,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还想要你陈姨怎么样!要钱给钱!要金子给金子,你要镯子我们给你送来,你还想怎么样!”
陆小夏依然吃着面——十几年牢狱,她学会的最重要的道理就是:
天大的事也不如吃饭重要。
呼噜了一大口羊肉汤,她肃着脸沉声说了句:
“你忘了我外公以前是做什么的了?拿块染色玻璃来骗我?你脸呢?”
陆修明嘴唇哆嗦了两下。
姚澜的父亲,他也没见过。
听说是个玉雕匠人,死得早。
可就算老头子是行家,陆小夏又懂什么,都隔了两代了,她连外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他不信陆小夏能看出不一样来!
怎么可能是染色玻璃,三十块钱呢,还有证书!
他刚还好奇的拿两只镯子比对过,根本没什么区别,差点弄混了。
“我妈那只镯子,哪里有绵,哪里有裂,哪里有苍蝇翅,我一清二楚。你但凡拿来的不一样,咱们都免谈。”
陈兰贞和陆修明都一头雾水,什么绵,裂?苍蝇翅又是什么玩意?跟手镯有什么关系?
陆修明只知道女儿小时候在外婆家长大。却不知道岳母的床底下有两大包各种各样的玉石块,陆小夏小时候跟表哥天天拿着那些石头玩。
外婆没事就教她哪块石头好,哪块不好。
哪块能摔,哪块不能摔。
以及理由。
妈妈的那个镯子,她小时候也拿出来玩过,妈妈就顺带的教了她一次,怎么认镯子。
姚家人对这种东西都有免疫力,比如在外婆眼里,这些就是玩意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在姚泓眼里,加工玉器对身体不好,所以他才少年丧父。
姚澜长大后从事的是新时代的新工作,结婚后在家里也不怎么提过去的事。
所以关于手镯,陆修明知之甚少。
陈兰贞前半辈子没戴过首饰,嫁给陆修明后把姚澜的首饰熔了,才拥有了几件自己的金首饰,对玉器就更不懂了。
在他们眼里,两只镯子都差不多。但在陆小夏眼里,她自己儿时的玩具长什么样,她怎会不清楚。
陆小夏一碗面已经吃完,擦了擦嘴,又去盛了一碗,顺便对站在门口的瞠目结舌的二人说:
“没做你们的饭。”
这是下了逐客令。
一个小时后,陆修明和陈兰贞又拿来了一个手镯。
这回陆修明本不想来,不想再看到自己闺女,太气人了。
其实也是觉得没面子。
昨晚人家陈兰贞卖力的伺候咱一回,就图着咱帮忙解决问题呢,但闺女油盐不进,压根不吃自己这一套。
但陈兰贞强行把他拽来了。
就是要让他看看,自己的闺女是个什么德行。
就是要让他知道,他闺女指望不上,以后他只能指望着罗英志了。
陈兰贞没好气的把镯子递过来,扔在桌子上。
到嘴的肥肉丢了,她什么话也不想说。
陆小夏拿起来镯子,照例对着光线看了看,外婆还颤巍巍的从卧室床底下翻出一个呲着紫光的小手电,递到陆小夏手里。
陆小夏开了紫光,对着镯子照了照,更气人的来了——
死丫头把镯子随手往桌子上一扔:
“这玩意也不值几个钱,我要它只是因为这是我妈妈的遗物。6万,你们凑得怎么样?”
陈兰贞大惊,张张嘴哭出了声:
“陆小夏!刚才不是说好的,存折上有两万,给你!剩下的拿金子和镯子抵吗?!你是要逼死我……小夏,我给你跪下了!”
陈兰贞说着,就作势要跪。
她就不信,陆小夏会让她跪。
她就不怕折寿吗!
第章 河西的危房
在监狱受了十多年唯物主义教育的陆小夏,当然不信“折寿”这种道德绑架。
她没有去拦着,也没有去扶。
就那么居高临下,斜睨着一双杏眼,淡淡的看着要跪不跪但因为没人扶还是跪下了的陈兰贞。
她该跪。
陆小夏想。
她应该在上一世的陆小夏面前长跪不起。
陈兰贞则仰着头,做出一副悲苦的表情,哀求道:
“小夏,你哥的事拖不得了!陈姨再找人借去,再给你凑两万,一共四万,再多真的没有了!陈姨求你了,你就松松口,你总不能逼得陈姨去卖血吧!”
门外的陆修明火冒三丈的冲了进来,伸手去拉陈兰贞。
但夫妻俩演上戏了,一个用力拉,一个就是不起来。
陆修明暴怒之下,扬起手就朝女儿打去。
小树不修不直溜,这不孝女,他今天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陆小夏!我没你这样的女儿!你瞅你把你陈姨气成什么样了,她好歹是你长辈,你侮辱她就是在侮辱我!”
巴掌还在半空,就被陆小夏挡住。
“哎!哎哎!哎哟!疼!”
陆修明握住自己的胳膊疼得变了脸。
跟陆小夏的手腕接触的一瞬间,他只觉得像是碰到了一段滚烫的烙铁上,火辣辣的疼,疼痛顺着手腕一直延伸到上肢肩膀处,到现在还是酸的。
“你!……陆小夏,你敢对我动刀……你手里拿的什么!”
哪有刀,天热,陆小夏穿了件短袖,胳膊很细,手里什么利器也没拿。
他捂着胳膊,脸上震惊的无以复加,好像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似的。
外婆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举着一个竹编的扫帚,冲着陆修明劈头盖脸的打下来。
这个没良心的,居然敢打夏夏。
孩子没妈已经够可怜了。
姚家老太太一边打,一边冲外孙女喊:
“夏夏,乖,你快进屋,有外婆呢!”
可惜她年纪大了,被孙女一把抱住。
陆小夏笑着把外婆哄进里间的卧室:
“外婆,我没事,你看,我好好的,他打不过我!我跟他们有事要谈,你好好睡午觉。”
陆修明又看得心头火起。
这死丫头还是会笑的,对着老太太不是笑得挺好吗!怎么在他面前就摆出一张臭脸,甩脸子给谁看呢。
但他也不敢动手了,胳膊疼。
其实陆小夏觉得自己才用了不到百分之一的劲儿。
她也不想跟这俩人绕弯子了,又恢复了一张冷脸:
“四万肯定不够。不过我也知道,你们没钱,要不你们拿房子抵吧,好歹让我有个落脚的地儿。”
此话一出,陆修明先炸了:
“你说什么!你做梦去吧陆小夏!”
陈兰贞也嗷一声哭出来。
她就知道,陆小夏要打房子的主意。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平沙制药厂的家属院这套两居室,应该有姚澜的一半,可是姚澜已经死了啊!
陆小夏和陆小冬都是女孩,将来要嫁人的,她要房子干什么!
绝对不能把这房子给她!
房子给了她,自己一家三口住哪儿!儿子现在没房子,还要在这套房子里结婚呢!
但她什么都想要,也不肯跟陆小夏翻脸。
本着能糊弄一下就糊弄一下的心理,她试探着说:
“小夏,你也不想想,房子给你了,你爸我们住哪里啊!”
“住你家啊!”
“我家?你是说河西那老宅子?小夏,那都多少年没人住了,院墙都塌了,现在是危房,再说那边离你爸上班的地方那么远。”
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要不那的房子抵给你?”
终于说到正事了。
陆小夏虽然懒得演戏,但利益当前,演一下她也不介意。
平州市有条护城河,罗家住在河西。
但十几年前开始,因为疏于治理,再加上附近有造纸厂和化工厂,往河里排废水,河道就变得很臭。
如果遇到下雨天,河里的臭鱼烂虾都翻着肚子飘上来,简直臭气熏天。
这两年城市不断扩大,都是往河东岸扩张。
在平州人眼里,河西成了贫民窟的代名词,有能力的都搬走了。
谁能想到6年后平州来了个新市长,狠抓市政文明,先从护城河开刀,疏浚河道,治理污染,把护城河搞成了平州的风景线。
紧接着在河边开发了一个三千平的商业中心和商品房,还打出了一句人人称道的广告语:
有水,才有好风水。
上一世自己在于家熬日子时,陈兰贞可是春风得意的拿了一大笔拆迁款和三套商品房的合同跟她嘚瑟: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妈当初还总觉得我嫁得不如她,她肯定想不到我有今天吧。可惜你妈看不到了!”
只是有些人注定福不压财,拆迁不到五年,罗英志就把这些房子全都赌输了。
陆小夏冷笑一声,故意嫌弃的说:
“你当我好骗?那破院子,八千块都没人要。”
“虽然破,但是院子大啊,你可以租出去当仓库。再说你将来要嫁人的,你也不用住那儿。”
见陆小夏有心思松动的迹象,陈兰贞眼珠一转,又说:
“那个宅子北边,靠着河边,还有间小的,英志的爷爷以前在那开修鞋铺子,那间也搭给你。虽然那间离河太近,但好歹也是临街的。万一哪天河道治理好了,没准还能卖出去呢。”
她说得很心虚,就那臭河沟,两年前那一片的居民还去政府闹事让政府把河道填了呢。
政府抓了几个带头的,现在彻底没信了。
陆小夏垂了眼眸,掩住眼里的欢喜。
成了。
就是那间临河的铺子,未来比罗家的破宅子还值钱。
陆修明在一旁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行了啊陆小夏,不要太贪心,我的房子我不可能给你!打官司我也不怕,不信咱走着瞧!”
既然亲爹这么给力,陆小夏也不得不给他个面子。
“明天吧,你把四万块钱存到我的银行帐户里。然后去房产所把房子过户了。啥时候办完啥时候我带你去厂里签字。”
陈兰贞喜极而泣,抓住她的手:
“行,那咱就抓紧吧,我下午就把钱转到你帐上,明天上午咱去房管所,咱可说好了,不能反悔啊!”
陆修明也在一旁加火候:
“谅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招,给你四万块钱不错了!你可要想清楚,收了钱以后我没你这个闺女!”
陆小夏抽出自己的手,擦了擦那不存在的脏污,淡淡道:
“好。”
第章 美得恣意张扬
第二天一早,陆小夏又是六点开始跑步。
刚跑出巷口,就碰见了陆修明和陈兰贞。陆修明推着自行车站在路边,陈兰贞迎上来。
她没有停步,陈兰贞也只得跟着她,追得气喘如牛。
“小夏……这是转账凭证……你查一下,我带着房本呢……咱吃完早饭……就去房管所,你带上身份证。”
晨风里只飘来几个字:
“路口早餐店等我。”
她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自己的脚步。
跑完步,回去洗漱了一下,换了身衣服。
她今天穿白色T恤,下面搭了一条橙红色大摆裙,配了一双高跟凉鞋。
黑长直的头发梳了一个高马尾,把额前的头发拢上去,露出光洁白净的额头。
还戴了一副墨镜。
美得恣意张扬。
本来还想配个太阳帽的,但她舍不得这么好的阳光。
她太喜欢阳光了,在监狱的时候,她最喜欢去农场干活,因为能晒太阳。
一晒太阳,就不想死了。
重生回来,她用一天的时间,找回了岁那个爱美的自己。
漂亮衣服没有错,口红高跟鞋也没有错,漂亮脸蛋更没有错。
女人有权利穿得漂亮。
错的是那些起歪心思的人。
几乎是在食客的注视下,她走进了早餐店。
今天陆修明没点她的餐,没关系,她喜欢自己点餐的感觉。
两屉小笼包,一碗八宝粥,再来一碟小凉菜。
吃得细致认真。
吃完,见陆修明和陈兰贞没有结帐的意思,她也不客气,大大方方的——
只结了自己那份。
结完就出门了,顺便站在门口拿出小镜子补了个妆。
陆修明气得天灵盖都快飞了,骂骂咧咧结了自己和陈兰贞那份。
然后她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这一年平州的街头刚刚开始有出租,但普通老百姓没急事可不舍得坐。
普通人出行还是以自行车和摩托车为主,公交车三蹦子为辅。
她上了出租车,对陆陈二人轻飘飘的留下一句:
“房管所门口见。”
风里传来陆修明阴阳怪气的一句:
“你就烧包吧!看把你能的!还坐出租。”
她自然先到一步,房管所隔壁就是一间工商银行,她顺便去查了一下自己的存折,四万已经到账。
没错,4后面跟了四个0。
陈兰贞为了这个指标,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这年头房产交易不多,房管所门可罗雀。
她坐着等了十几分钟,陆修明两口子才大汗淋漓的进了大厅。
要在以前,她是个孝顺的乖乖女时,一定会心疼陆修明。
上一世没结婚前,她多懂事多孝顺啊。
父亲上夜班,她送饭。
下雨了,她冒雨给父亲送伞。
天冷了,给父亲织手套、织围脖、织护膝。
人生第一份实习工资,给父亲买了件毛呢大衣。
刚学会织大件毛衣,织的第一件衣物是毛背心,送给父亲。
亲情不是突然消亡的,是一桩又一桩伤心事,一句又一句伤口撒盐的话,将亲情稀释的比水还淡。
陈兰贞满头大汗的从包里拿出两张纸,讪笑着对陆小夏说:
“小夏,姨写了个东西,没别的意思,你也是大人了,这么大的事,咱得有个书面的字据,以后……谁都别反悔。你别想多了,你看看,我没写什么,就是别反悔的意思。”
陆小夏瞥了一眼纸上,白纸黑字,手写着“协议”二字。
她就知道,陈兰贞的弯弯绕不会少。
但看完协议,她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一闪即逝。
她当是什么阴谋,原来就是怕她反悔。
啰啰嗦嗦写了半张纸,大意是:
她陆小夏将平沙制药厂转正指标让给哥哥罗英志,作为补偿,陈兰贞将河西槐树街号的院子和滨河路号的铺子转给陆小夏。立此为据,双方反悔无效。
挺好,想得真周到。
不过,字据这玩意以后有没有法律效力她也说不好。
她倒不怕自己反悔,她怕陈兰贞反悔。
拿起笔,在字据上签了字,摁了手印。
然后,从包里也拿出几张纸。
房屋买卖合同。
这是她昨晚找舅妈帮忙,舅妈的侄女在平州市房产公司上班,帮她打了两份正式的房屋买卖合同。
手写的字据哪有正式的房屋买卖合同靠谱。
陈兰贞看了看她拿的合同,也看不出有什么猫腻。
转头看向陆修明,于是陆修明特意拿着合同找房管所的人帮忙看,直到人家说“这合同挺正式的”,陆修明才放了心。
但陆修明还是坚持在合同最后写上“立此为据,反悔无效”八个字。
签了字,按了手印,新房本当场到手,手续就算走完了。
陈兰贞生怕陆小夏跑了,跟陆修明两个一左一右像哼哈二将似的,守着陆小夏。
“小夏,咱直接去厂里吧。你爸都打过招呼了,组织部的老吴和崔副厂长都在。”
陆小夏惜字如金的吐出一个字:
“行。”
正好一辆出租车停在房管所门口趴活,陆小夏上了车。
后视镜里,生怕她跑了似的,陆修明蹬着自行车奋力追上来,陈兰贞在后座抱着陆修明的老腰。
老陆,加油蹬。
……
平沙制药厂门口。
陆小夏下了出租,在门卫处登记之后,就站在门口等着。
又是十多分钟后,陆修明和陈兰贞才到。
终于到了自己的地盘,陆修明肉眼可见的支棱起来了。
大摇大摆的带着自己家的两个女人进了厂子大门。
路上还不停的跟经过的人打招呼:
“老张!”
“李师傅!”
“王主任回见!”
志得意满的领着陆小夏去了办公大楼。
他今天一早跟组织部打过招呼,说他要来办事。
也问过崔厂长的秘书了,老崔今天也在。
上了三楼,组织部那间办公室居然锁着门。
又探头探脑的走到最里头的一间,崔副厂长办公室,也是铁将军把门。
妈的,这帮货,关键时候怎么都不在。
陈兰贞也急,钱都给了,手续没落地她心里就不踏实。
嘴上不由得埋怨起来:
“你不是都打过招呼了吗?怎么没人等咱们啊!”
她以为她男人是多大的官,岂不知他一个车间主任,也就普通工人对他的吆五喝六还买账,在这些行政干部眼里,车间主任算个什么。
第章 生怕她跑了
好不容易找到崔副厂长办公室的秘书,听陆修明说清楚来意,王秘书和气的笑着:
“老陆,这事儿厂里没有先例,这可不敢给你办。崔厂长今天有两个会要开,来的都是重要客人,就别给厂长添乱了好不好。”
说着,和气的关了门。
陆小夏站在一旁,看着陆修明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却无果,面无表情的转身往楼下走。
可把陈兰贞吓坏了。
“哎,小夏!陆小夏!你站住!你干什么去,你别想跑!你爸这就去叫人了,你站住,你别想耍赖!”
陈兰贞冲上来,抓住她的胳膊。
看样子是真怕她跑了。
陆修明也冲过来,斥道:
“你跑什么!给我老实在这等着,今天必须把手续办了!”
陆小夏看看腕上的手表,淡淡道:
“马上下班了,你们要是还想办手续就跟我走。”
说罢,甩开陈兰贞的手,从包里拿出手帕擦了擦被陈兰贞接触的地方,转身下楼了。
陆修明和陈兰贞半信半疑的跟上来。
到了二楼,陆小夏直接往这一层最里面的大办公室走去。
“这是厂长办公室!你来这里干什么!”陆修明压低声音问。
陆小夏没理他,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请进。”
陆小夏推开门。
这是一间很大的办公室,靠窗是一张大办公桌,桌后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微胖身材,戴着眼镜,穿一件白色短袖衬衫,看上去和和气气的,从文件中抬头看向门口。
“江厂长。”陆小夏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
那人也不惊讶,笑道:
“来啦!”
又看看她身后的陆修明,陈兰贞,笑容减了一半。
“都来啦!坐吧。”
好像知道他们要来一样。
陆修明连忙上前,一脸恭维的笑道:
“江厂长好!”
中年人向下摆了摆手,示意他坐。
这人就是平沙制药厂的一把手,江国正,今年四十八岁。
陆小夏从包里拿出一个旧的档案袋,把里面的文件取出来,递了上去。
“江厂长,文件在这里,请您签字。”
江国正皱了一下眉,嗔笑着板起脸,一本正经的说:
“叫什么厂长,你舅舅让你管我叫什么?”
陆小夏不好意思的笑笑:
“江伯伯。”
“这就对了嘛。你舅舅跟我打电话说了你的事,你想清楚了?”
陆小夏点点头。
昨晚,她跟舅舅长谈了一次,说了自己打算用这个指标换回妈妈遗物的事。
舅舅天性豁达,劝她说:
“东西都是身外之物,人在心里,不在东西上。小夏,你想做生意舅舅支持你。不过,你是个大人了,要为自己选择负责任,指标的事,你可要想清楚,以后不后悔就行。”
“我想清楚了,不后悔。”她答得温和而坚定。
“那就行,我看我那些辞了铁饭碗下海经商的朋友,干得都很不错。只要自己肯上进,走正道,总是不会错的。
江伯伯那里我跟他打个招呼,你办事的时候如果遇到困难直接找他就行。
我想着这事不是个难事,不至于让他为难。
哎,你做生意,有本钱吗?做什么生意想清楚了吗?市场调查过没有?”
“本钱我有,这指标也不是白送他们的,我会问他们要点钱回来,至少把我妈的抚恤金要回来。”
舅舅眼里的恸色一闪而逝,沉吟了一下道:
“能要回来就要,要不回来咱也别跟他们纠缠,安全第一。咱们向前看。需要舅舅跟你一起吗?”
陆小夏觉得,这事让舅舅牵连进来会变得更复杂,舅舅肯定也意识到了。
但她明白舅舅,如果她需要,舅舅无论如何也会跟她一起。
她不是原来的她了。
她坚定的摇摇头:
“舅舅,我能行的,你放心。真遇到困难,我会回来找你。”
此刻,江厂长看着她,说出了跟舅舅几乎一样的话:
“小夏,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你可要想清楚了,将来别后悔呀。”
她再一次坚定的摇摇头:
“谢谢江伯伯,我想清楚了。”
“好,那我可就签字了。真想好了?”
陈兰贞在一旁急得什么似的,盯着江国正手里的笔,盼着他别那么多废话,赶紧落笔签字。
生怕他多问两句,把陆小夏问清醒了怎么办。
直到江国正在几份文件上龙飞凤舞的写上“同意”二字,又扣上自己的名章,李兰贞的心才落到肚子里。
陆修明也站起来,不住声的向江国正鞠躬道谢:
“谢谢江厂长!谢谢您!”
江国正依然是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倒是陆小夏说了声:“江伯伯,那我先走了。”
却被江国正叫住:
“等等。”
他起身去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小桶茶叶放到陆小夏面前:
“给你舅舅带的,我最近没空见他,你替我捎回去。”
那是一个墨绿色的小铁盒,上面写着“六安瓜片”。
“好,我替舅舅谢谢您。”
这时,办公室一角的打印机后,一直忙碌的小伙子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包纸巾也放到她面前,轻声说:
“姐姐,擦擦手。”
陆小夏刚才用红色印泥按手印,食指脏了。
这个年岁的她,习惯出门带手帕,她怕印泥把手帕染脏了洗不掉,所以食指一直翘着,打算一会儿出去了找个地方洗手。
这纸巾来得真是时候。
“谢谢。”
她说着,抬头在这个年轻人脸上扫了一眼,看气质也就十七八岁,但看个头,她又不确定了——比她整整高了一头。穿着深蓝色T恤,卡其色短裤,脸长得很秀气,稚气未脱的样子,应该还是学生。
可是学生现在不应该在学校吗?
“不客气,姐姐,我叫江一南。”
她没说话,只微微笑了一下,又跟江厂长打了个招呼,便出去了。
出了办公楼,陆修明和陈兰贞喜形于色,边走边翻看着到手的文件, 丝毫没注意到陆小夏已经大步走上了林荫道,往厂门口去了。
等陆修明想起什么,抬头去看女儿,只看到了一个红色的背影,细细瘦瘦的,拐出了大门。
他心里莫名空落落的——江厂长给了一小桶六安瓜片,一看就是上等货,这死丫头居然装进包里带走了,她难道忘了,他陆修明也爱喝六安瓜片吗?
陆小夏步子轻快的穿过厂区,出了厂门。
这个厂子,这条林荫道,她小时候跟着父母走过无数次,一切都那么熟悉,但也透着莫名的陈旧和萧条。
小时候,她曾以为自己也会在这里上班、下班、结婚、生子,像父母那样度过一生。
然而,她现在跟这里完成了彻底的切割。
她要开始她的新生活了。
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样的新生活。
厂门口有一家理发店,小时候妈妈定点在这里烫发。
已经到了吃饭的点,但她还不饿,她走进理发店,对着迎上来的理发师,说:
“剪短发。”
墙上贴的一张明星画,里面的女人齐耳短发,英姿飒爽。
“就剪那一款。”
上一世她极珍爱自己那一头瀑布般的黑长直,曾经有一个洗发水广告词——
“我的梦中情人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几乎所有见过她头发的人都要拿这个广告打趣她。
乌黑亮丽的长发,是温柔似水的象征。
现在,她不喜欢这样的标签了。
第章 曾经的爱人
回到东湖巷,把外婆吓了一跳。
外婆拉着她左看右看,捂着心口叫:
“我还以为我的澜澜回来了!不信你看——”
外婆说着,颠着小脚跑进屋里,拿了一张旧照片出来。
是她妈妈姚澜年轻时跟同学的合照,穿着校服,抱着篮球,一头短发,英姿飒爽的。
陆小夏笑着抱了抱外婆,然后去给外婆做饭。
六月初天气已经热起来,陆小夏吃完饭又睡了个午觉,然后清清爽爽的出了门。
她要去古北商业街,考察市场。
重生回来这两天,心里对未来做什么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但还要去实地考察过才行。
刚拐出巷口,迎面一辆小摩托驶过来。
“小夏!?”
摩托车在她跟前停下,程舟一脸惊愕的看着她。
陆小夏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岁的陆小夏,自己有个男朋友。
一时语塞。
上一世恋爱时,自己和程舟可是每天都要见一面,一天不见面就想得慌。
程舟看着她的头发:
“你……怎么剪头发了?还剪这么短,长头发多好看啊……不过短发也挺好看的。我们家小夏长得好看,什么发型都好看。”
陆小夏自动忽略了这些夸张的赞美。
“我来得可真及时,再晚两分钟就遇不到你了。今天下午我不用上班,领导让我送文件,我提前送完了,整个下午都能陪你。上车吧,咱看电影去,看完电影吃饭。”
陆小夏捕捉到了程舟眼里细微的一丝闪烁。
程舟一定有事瞒着她。
“不用了,我要去古北街。”她淡淡的。
“想逛街了?也行!走吧!”
陆小夏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上摩托车。
她没什么好怕的,她倒想看看程舟这样的好人能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到了古北街,程舟把摩托车停靠在路边,两人并肩走进了拥挤的人流中。
她走在前面,直接朝服装区走去。
古北街市场%都是卖服装的,剩下的%是鞋包配饰、珠宝首饰、小吃店、零食饮料、土特产等。
一街两行都是店铺,还有很多摆流动摊的。
她也没有多余的话,在人流中走走停停看看,偶尔指着衣服问问价。
程舟发现了,她只问裤子的价格。
这大热天的,平州的女孩子们早就迫不及待穿裙子。
她俩正好走到一家女装精品店,程舟拿起一件黄底碎花连衣裙,叫住陆小夏:
“小夏,这件你穿着一定好看,你试试,我给你买。”
陆小夏拿着裙子看了看,脸上依旧没有笑容,道:
“不用,我要买自己买。”
就这样逛了一下午,除了中间程舟买了两瓶汽水,一件东西也没买。
五点多的时候,程舟执意拉她去附近一家饭店吃饭。
陆小夏忽然又想到,关于男人请女人吃饭,说过一句特别有意思的话,她说——
为什么男人喜欢请女人吃晚饭,而不喜欢请女人吃午饭?
因为吃完晚饭,就该看电影了,看完电影怎么也要散散步,送女孩回家吧。
分别的时候就可以借口上楼坐坐、上楼喝杯水、上楼用一下卫生间把关系再进一步,没准直接上床了呢。
而吃了午餐,下午大家还要继续上班,什么也做不了,男人就亏本了。
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
当时笑着骂,幸亏不是男人。
她逛了一个下午,走得腿都硬了,饿得前心贴后背,上一世在监狱她低血糖过,她怕这会儿再低血糖,便没有拒绝。
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对劲呢——程舟要了个雅间。
印象中程舟现在工资也不高,俩人平时要么在程舟的宿舍做饭,要么吃路边小吃店。
但今天程舟执意要了个雅间,然后去服务台点的菜,顺便还借用了服务台的电话。
回到座位上后,程舟笑得很不自然,但还是小心翼翼的问陆小夏:
“小夏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你一个下午就没笑过。”
把陆小夏问得一愣。
她第一个反应是,谁坐十几年牢还能笑得出来呢。
程舟接着说,语气略有些抱怨:
“我爸妈是不同意咱俩在一起,但是我已经在努力争取让我妈改变主意了,你为什么不能跟我一起努力,好好在我妈面前表现表现,你跟我耍小性有什么用。”
!!!
程舟父母不同意他们交往?
她努力在脑海里扒拉记忆的碎片,关于程家父母,她只能想起来一点零星的信息,程舟的父亲在物资局上班,母亲是市委宣传部上班,虽都是普通职员,却是实打实的金饭碗。
这样的家庭,看不上工人家庭出身,且编制悬而未决的她,很正常吧。
恍惚记得,上一世程舟是说过“我妈说等你正式工手续办下来咱们就结婚”这样的话。
上一世她没想过自己的指标会办不下来,所以没拿这话当回事。
后来又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自己一脚踩进泥里,再也拔不出脚来,就把这茬忘了。
现在她咀嚼出这话的意思了——就是手续办不下来就不能结婚呗。
她抬头看向面前这个男人,上一世,刚结婚那几年,她经常想他,一想他就哭。
甚至于文礼在她身上作孽的时候,她要把于文礼想像成程舟,身体才不会那么排斥。
可是,她重生回来,曾经的爱人还在,她却爱不起来了。
爱情这东西真是奇怪,像火一样,爱的时候熊熊燃烧,不爱了,说灭就灭了。
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提分手吧。
程舟却不知她在想什么,接着道:
“今天我自作主张,让我妈过来,咱们一起吃个饭,我相信我妈只要见到你真人,一定会喜欢你的!”
陆小夏:“……”
第章 分手
“我刚已经给她打电话了,她很快就过来。”
程舟看着专心干饭的陆小夏,皱了皱眉。
他心爱的女孩,这两天怪怪的。
以往发脾气,哄哄就好了,这次怎么感觉哄不好了呢。
今天哄了一下午,女朋友就没笑过。
还去把头发剪了!老天爷,以往她那么爱惜头发,每天都要洗,洗完往头上擦各种香香的东西。
一头长发油光水滑的,谁见了不夸他程舟有福气。
还有现在,吃饭的样子,他都无语了,这家的鱼香肉丝真的那么香吗。
以前小夏吃饭,就算是她最喜欢的鱼香肉丝,她也小鸡啄米似的,一根肉丝一根肉丝的吃,且只吃那么一点,慢条斯理,斯文秀气。
可现在,这盘鱼香肉丝,已经下去了半盘。
都说了一会儿自己妈要来,这饭菜难道不应该等长辈到场再开吃吗。
他妈看不上陆家,普通工人家庭,没钱没地位,不能帮衬他。
最近给介绍了好几个,都是事业单位家庭出身的姑娘,甚至有个还是市委大院的。
但是他对小夏还是有信心的,小夏长得好看,又有礼貌,性格温柔,只要他妈见了小夏,一定会喜欢。
如果小夏能在他妈面前好好表现表现,再把编制的事定下来,也许他妈就会改变主意。
正想着,门口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妈!这边!”
程舟开心的迎上去,把那人迎过来。
“妈,这就是小夏。小夏,这是我妈。”
陆小夏拿纸巾擦擦嘴,看向来人,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精干的短发,烫了卷,上身是真丝圆领衫,下身阔腿裤。材质和剪裁都不错,真丝的磅数挺高的,很垂顺。
脖子里一串珍珠项链,耳朵上和手上都戴着金饰。
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她这会儿肚子里有食物垫底了,心里不慌了。淡定的站起来,伸出手,叫了一声:
“阿姨。”
可是对方却笑着递出了一张名片,避开了握手。
然后径直走到她对面的软座,笑着说:
“小夏是吧,果然挺漂亮的,怪不得程舟喜欢你。”
陆小夏看向名片,上面写的头衔是:
市委宣传部 文明办副主任干事 李明珠
“李主任。”
再开口,她换了称呼。
李明珠女士显然对这个称呼很满意,笑道:
“叫阿姨也行!”
程舟也笑着说:
“叫啥都行,反正都是暂时的,迟早要改口。”
陆小夏清楚的看到,李明珠瞪了程舟一眼,丝毫不避着她。
“你的情况程舟都跟我说过了,家庭条件比较复杂对吧。从小没妈,还有个妹妹,继母管家,继母还有个儿子跟你们同住,你爸在平沙药厂,对吧。唉,平沙现在效益很差,你爸一个人挣钱养一大家子,还要给你继兄娶媳妇,负担很大啊。还会给你备嫁妆吗?”
程舟没想到她妈说话这么直接,但他妈是家里女强人,一向说一不二,脾气又跟炮仗似的,逮谁怼谁,他也不敢违拗,笑着截住话头,以商量的语气道:
“妈,现在不是提这个的时候。你今天先认识一下小夏这个人。”
李明珠剜了儿子一眼:
“怎么能不提,你们不是要谈婚论嫁吗!”
对着陆小夏又换了一副笑脸:
“对不起啊小夏,这事本应该是两家大人坐在一起谈的,但你家继母当家,后妈对继女有几个真心的?所以这事我还是得跟你谈,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
我们家就程舟一个儿子,你们处了两年了,你长得好,又勤快,既然他喜欢,我也不说什么了。就我们程舟的条件,说实话,市委大院的姑娘都抢着追他。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家这情况,在仕途上对舟舟也帮衬不了什么,所以嫁妆和彩礼的事咱们提前说清楚,我们不会亏待你的,你家出多少嫁妆,我就出多少彩礼。”
程舟明显没想到他妈会提到这事,不停给他妈的使眼色,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
李明珠又是狠狠剜了儿子一眼。
“好在你还有个正式工的编制,对了,你既然有指标,应该不难办啊,需要我帮忙吗? ”
陆小夏定定的看着对面这张珠圆玉润的脸。
若在上一世,自己听了这话,一定羞怯得要哭了吧。
现在,她心里却漾起一阵轻松。
豁然开阔。
上一世对程舟,有过遗憾,有过愧疚。
以至于“分手”二字都有点说不出口。
现在,这一切烟消云散。
甚至有点感谢面前这位李主任,一下子卸去了她的心理负担。
她手上是沾过人命,但她清楚自己骨子里做不了坏人。
现在,有人来做这个坏人,她当然要抓住机会。
“程舟,我的指标给罗英志了。”
她对着程舟,平静的说。
“你说什么!”
程舟果然一秒破防,震惊的看着她:
“你什么意思?为什么呀小夏,你骗我的吧!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是不是他们逼你的!我去找他们!”
“没有人逼我,是我不想要了。”
程舟快哭了:
“你……你为什么呀?你有没有为我们考虑过!我跟我妈说好的,你今年一定能办下来!”
陆小夏越发释然了,你看,他在乎那个编制,胜过爱情的。
所以,也不需要愧疚、遗憾。对程家来说,娶她是施舍,这一世,她才不要任何人的施舍。
陆小夏平静的看着程舟:
“程舟,我们分手吧,我不适合你,当然,你也不适合我。”
肉眼可见的,李明珠面色一缓。
她一定在得意,她多么有能力,三言两语就把一个缠着她儿子不放的穷女孩打发了。
随她怎么想。
程舟则又惊又怒,还有些许伤心。能看得出来,那伤心不是装出来的。
陆小夏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个难得的笑意:
“对了程舟,今天让你陪我跑了一下午,谢谢你,这顿散伙饭,我请你。再见,李主任!”
她去前台付完钱,扬长而去。
程舟想要起身追她,却被李明珠拦住了。
第章 做自己擅长的
陆小夏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又转头去了附近的平州第三中学。
这是一所初高连读的学校。
学生从初二开始就要上晚自习,这个学校八点晚自习下课,还有二十分钟。
附近已经陆续来了许多流动三轮车摊位,都是小吃摊。也有几个卖毛绒玩具的。
她守到八点钟,人流一下子从校门口涌出来,路边的小摊一下子就开始忙起来。
她心里对于做什么已经有了成形的想法。
站在未来的视角看年,这的确是个好时代,赚钱的路子很多,随便做点生意都能赚钱。
可是她不能随便。
因为她输不起。
她要养妹妹,她要活得像个人,过正常的、普通的日子,她想无忧无惧过一生,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她擅长什么呢。
中专时学的是财会。
但是后来笑她,说会计的最高荣誉是提篮桥,你怎么混到白城来了。
后来她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会计她并不喜欢,也谈不上擅长,上一世只是为了进平沙制药厂,才选了这个专业。后来实习了几个月,一个月才一百多块钱工资。
若现在找个会计的工作,像她这样的新手,工资也不会很高,一个月顶多也就能挣三四百块钱,谈什么养妹妹,恐怕连学费都交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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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年牢的陆家大姑娘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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