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爱上小混混，为他声名狼藉，我费尽心思给她争取到出国的机会

周五晚上七点，厨房里弥漫着干煎小黄鱼的焦香，还有一丝我没控制好火候的糊味。

我盛出最后一条鱼，摆在盘子里，厨房的窗户起了薄薄一层水汽。

客厅的石英钟，秒针走得咔哒咔哒，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神经上。

七点十五分。

童童还没回来。

她高三毕业，暑假像是脱缰的野马，可今天她说好要回家吃饭的。

我给她打了电话。

“喂，妈。”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很多人在说话，还有叮叮咣咣的游戏机声。

“童童，在哪儿呢？饭都做好了。”

“啊……在同学家呢，我们讨论出国的作品集，马上就回去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飘。

我皱了皱眉，我们家童童从小就是个好孩子，几乎不说谎。

可就在她挂电话的前一秒，我清晰地听见了一声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尖锐，嚣张，划破了她那边的嘈杂。

心，就那么沉了一下。

第二天是周六，我照例去她房间收换洗的衣服，一眼就瞥见了她床头柜上那个扎眼的东西。

一个银色的戒指。

不是她平时喜欢的简约风格，而是一种……怎么说呢，很廉价的浮夸。粗糙的雕花，中间嵌着一颗硕大的假水钻，在晨光里闪着贼光。

像是那种路边十块钱三个的抽奖赠品。

我捏起那个戒指，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童童正好睡眼惺忪地走进来，看到我手里的东西，眼神瞬间变了。

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毛都炸了起来。

“妈！你又乱翻我东西！”

“我没有乱翻，”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这是什么？你新买的？”

“朋友送的，怎么了？”她一把抢过去，攥在手心，充满了戒备。

“哪个朋友？品味这么……独特。”

“你管不着！”

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这样火药味十足的对话。她的眼睛里写满了“你不懂我”和“别来烦我”。

“他叫阿飞。”她像是赌气，又像是炫耀，把这个名字甩了出来。

阿飞。

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像街头巷尾那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会有的代号。

我心里那点不安，开始像墨汁滴进清水，迅速扩散开来。

我这人，在工作上做市场调研惯了，凡事都讲究个数据和事实支撑。

于是我“调研”了一下。

我没去问童童的同学，怕孩子之间传话，让她更反感。我给我姐的儿子，我外甥小远打了个电话。

小远比童童大两岁，在附近的职高上学，对这一带的“风云人物”门儿清。

“小姨，你说阿飞啊……”小远在电话那头拖长了音，“我知道，一头黄毛，骑个破摩托，天天在咱们这儿的‘风神’网吧门口晃悠。高中都没读完，听说家里是外地来做小生意的，也不怎么管他。”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捏着电话，手心有点冒汗。

“就……混子呗。”小远说得很直接，“小姨，童童跟他认识？你可得让她离远点，那帮人里没一个正经的。”

混子。

这个词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我心上。

我的女儿，那个从小到大拿奖状拿到手软，弹钢琴过了十级，梦想是去意大利学设计的女儿，怎么会跟一个“混子”扯上关系？

那天晚上，我试图跟童童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我把小远的话，用一种尽量委婉的方式复述了一遍。

“妈，你调查我？”她听完，脸色瞬间就白了，不是害怕，是愤怒。

“我只是担心你。”

“你那不叫担心，叫监视！叫不信任！”她声音陡然拔高，“阿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很讲义气的！他对我很好！”

“他怎么对你好了？带你去网吧？还是让你学会撒谎？”我气得说不出话。

“你根本不懂！你只知道你的工作，你的PPT，你的KPI！你懂什么是真正的生活吗？你懂什么是自由吗？”

自由。

她把那个男孩等同于自由。

而我，是禁锢她的牢笼。

我被她这种非黑即白的斗争逻辑气得直想笑，最后却只剩下满心的酸楚。

那次谈话，以她摔门告终。

我和她之间，隔着一扇门，也隔着一个我完全无法理解的世界。

没过几天，一个更坏的消息来了。

童童的班主任给我打了电话，语气很沉重。

“童童妈妈，这次的模拟考，童童没来参加。我问她，她说病了，可我看她……”老师欲言又止。

“老师，您直说吧。”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我看她精神状态不太好，成绩也下滑得厉害。以前她是稳稳能冲一本线的，现在……有点悬了。”

挂了电话，我愣在原地，手里那份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温度的策划案，瞬间变得冰冷而毫无意义。

我引以为傲的一切，在女儿摇摇欲坠的未来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

那天，我做了个我现在都后悔的决定。

我没收了她的手机，拔了家里的网线，对她下了禁足令。

我以为，切断了源头，问题就能解决。

我太天真了，也太傲慢了。我用管理一个失控项目的逻辑，去管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结果是灾难性的。

我们的家，从一个温暖的港湾，变成了一个冰冷的战场。

我们不再说话，吃饭的时候，只有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

她用沉默对抗我，用空洞的眼神控诉我。

我也用沉默回应她，用紧锁的眉头表达我的失望。

那段时间，我每天下班回家，推开门的瞬间，都感到一阵窒息。

然后，她开始用行动升级对抗。

那个晚上，我加班到十点才回家。推开她的房门，里面空无一人。

窗户开着，夜风灌进来，吹得窗帘像个孤单的鬼影。

我脑子“嗡”的一声，所有的血都涌上了头顶。

她溜出去了。

那一刻的恐惧，笔墨难以形容。

我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甚至忘了换鞋，脚上还穿着办公室的拖鞋。

我像个疯子一样，开着车在凌晨的街头乱转。

网吧、KTV、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我都找遍了。

凌晨两点，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雨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刮在车窗上，像一道道泪痕。

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冷下去。

就在我快要绝望，准备报警的时候，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我看到了他们。

一辆破旧的改装摩托车，停在路边的烧烤摊前。

阿飞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正在跟摊主说着什么。

而我的女儿，童童，就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穿着我给她买的白色连衣裙，此刻却被雨水打得有些狼狈。

她手里拿着一串烤鱿鱼，正小口小口地吃着，然后，她笑着，把剩下的大半串递到阿飞嘴边。

阿飞转过头，一口咬住，然后他们相视而笑。

童童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满足，是那种我很久没在她脸上见过的，毫无保留的灿烂。

她仰起头，任由雨丝打在脸上，然后把头轻轻靠在了阿飞的背上。

那一刻，绿灯亮了。

我却踩着刹车，一动不动。

后面的车疯狂地按着喇叭，尖锐的声音刺得我耳膜生疼。

可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只看到我的女儿，在那个雨夜，靠在一个混混的背上，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而我这个给了她全世界的母亲，却像个局外人，一个可笑的、多余的跟踪者。

心，像是被活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我没有上前，只是调转车头，回了家。

我坐在黑暗的客厅里，一直等到凌晨四点。

门锁轻响，童童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客厅的灯“啪”地一下被我打开。

她吓了一跳，看清是我，脸上的慌乱立刻被一层倔强的冰霜覆盖。

“你跟踪我？”

“我如果不是去找你，都不知道我的女儿半夜三更还在外面跟人鬼混！”我压抑了一整晚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她身后，一个身影也跟着闪了进来。

是阿飞。

他一头染得乱七八-九糟的黄毛还在滴水，身上那件劣质皮衣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烟味。

他看到我，非但没有一丝胆怯，反而扯出一个痞气的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

“阿姨，别这么大火气嘛，是我带童童出去兜风的，她在家太闷了。”

那声“阿姨”，叫得我火冒三丈。

“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我指着门，声音都在发抖。

“妈！”童童立刻挡在阿飞身前，像一头护崽的母狮，“你干什么！阿飞只是送我回来！”

“我让他出去！”

“阿姨，你这样就不对了，”阿飞还在笑，那种笑让我觉得无比恶心，“童童是成年人了，她有权利选择跟谁在一起。你不能这么专制。”

他竟然还跟我讲起了道理。

我看着他那副油滑的样子，再看看我那个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一脸“为爱对抗全世界”的悲壮表情的女儿，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我。

“童，你让他走。”我几乎是在乞求。

“我不！他要走我跟他一起走！”

“你！”我气得眼前发黑，一个踉跄，扶住了沙发。

“你看你，把阿姨都气着了。”阿飞假惺惺地上前一步，被我一个凌厉的眼神逼退。

那一晚，我们三个人，就在这个我一手一脚布置起来的、曾经无比温馨的客厅里，对峙到了天亮。

最终，是我败下阵来。

我怕童童真的跟他走。

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女儿，给那个男孩倒水，拿毛巾，甚至想让他去客房睡。

我踹了他一脚，把他赶去书房的沙发。

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家，被入侵了。

更让我破防的事情还在后面。

我发现童童开始拿钱给他。

起初是小数目，她自己的零花钱。后来，我发现我放在钱包里的备用信用卡，有一笔消费记录。

是在一家叫“豪客来”的牛排馆，消费了三百八十八。

童童从不吃这种所谓的“火焰牛排”，她嫌油腻，嫌吵闹。

我拿着账单质问她。

她一开始还支支吾吾，最后被我逼急了，才承认。

“阿飞他……他手头有点紧，他朋友过生日，他想请客，又不好意思……”

“所以你就拿我的钱去给他充面子？”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童童，你知不知道这叫什么？这叫打秋风！他一个大男人，手脚齐全，凭什么花你的钱？花我的钱？”

“什么叫你的钱！你的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我们是一体的！”她振振有词。

“一体？”我气笑了，“你们领证了还是拜堂了？他给你花了多少钱？除了那个十块钱的破戒指，他还给你买过什么？”

我的话显然刺痛了她。

“你俗气！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他给了我你给不了的东西！”

“我给不了的东西？是啊，我给不了你谎言，给不了你堕落，给不了你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那天的争吵，比任何一次都激烈。

最后，我停掉了那张信用卡。

童-童-为此一个星期没和我说一句话。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我开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白天在公司，我是雷厉风行的林总，处理着上百万的合同，对着下属指点江山。

晚上回到家，我就是一个彻底失败的母亲，连自己的女儿都管教不好。

这种分裂感，快要把我逼疯了。

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姐的一个电话。

“林卉啊，我跟你说个事，你别生气啊。”我姐的语气小心翼翼。

“姐，你说。”

“我今天去逛街，在步行街那边，好像看到童童了……跟一个男孩子在一起，染着黄头发，胳膊上还有纹身……两个人搂搂抱抱的，举止不太……呃，雅观。旁边好多人都看着呢……”

“姐，我知道了。”我平静地挂了电话。

可我的手，却抖得连手机都握不住。

羞耻。

无与伦比的羞耻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辛辛苦苦维持了十几年的体面，我作为单亲妈妈所有的骄傲和坚持，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我仿佛能看到那些路人指指点点的目光，能听到他们背后的议论。

“你看，那就是林卉的女儿。”

“学习那么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跟个小混混搞在一起。”

“单亲家庭的孩子，就是容易出问题。”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

我把车开到一个僻静的江边，摇下车窗，点了一根我很多年没碰过的烟。

烟雾缭绕中，我想了很多。

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硬碰硬，只会让她离我越来越远。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那个叫阿飞的男孩拖进泥潭，毁掉她原本应该光芒万丈的人生。

既然这个环境让她沉沦，那我就带她离开这个环境。

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

送她出国。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疯狂地生根发芽。

意大利，佛罗伦萨，她曾经的梦想之地。

那里没有阿飞，没有网吧，没有那些狐朋狗友。

那里有米开朗基罗，有达芬奇，有全世界最顶尖的艺术氛围。

那才是属于她的世界。

第二天，我像换了一个人。

我不再跟童童争吵，不再提阿飞一个字。

我甚至主动缓和了关系，问她想吃什么，给她买新上市的裙子。

她对我的转变感到很意外，也很警惕。

但我表现得天衣无缝。

我动用了我所有的人脉。

我联系上了一个许多年没联系的老同事，她现在是一家高端留学机构的合伙人。

电话里，我把我的情况，包装成了一个“为孩子前途深谋远虑”的开明母亲。

“陈姐，你也知道，我们家童童从小就喜欢画画，天赋不错的。我想着，国内的艺考竞争太激烈了，不如换个赛道，直接去意大利读本科。”

“佛罗伦萨美院或者米兰布雷拉，这两个是顶尖的，申请难度很大，而且费用不菲。”陈姐很专业。

“钱不是问题，”我说出这句话时，心在滴血，“主要是，能不能尽快办成？”

“最快也要明年秋季入学，现在开始准备语言和作品集，时间非常紧张。”

挂了电话，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几个艺术院校的名字，和后面那一长串的零，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我名下有两套房，一套自住，一套是早年投资的小户型，还在还贷。还有一些股票和基金。

要把她送出去，意味着我要卖掉那套投资房，清空我所有的理财产品。

这几乎是我半辈子的积蓄。

我是在赌。

赌我能赢回我的女儿。

我开始有条不紊地推进我的计划。

我像准备一个重要的商业项目一样，列出了详细的清单：联系中介卖房，整理申请材料，咨询语言培训机构。

我每天晚上等童童睡了，就在书房里查资料，打电话，忙到深夜。

那段时间，我瘦了十斤，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因为我看到了希望。

一个星期后，我选了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很好。

我泡了两杯柠檬茶，把一堆印刷精美的，散发着铜版纸高级香味的宣传册，放在了童童面前。

“童童，你看看这个。”

她狐疑地瞥了一眼，当她看到“佛罗伦萨美术学院”那个烫金的标题时，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我知道，她心里那颗种子，并没有死。

“你什么意思？”她警惕地看着我。

“你不是一直想去意大利学设计吗？妈妈支持你。我已经咨询过机构了，我们现在开始准备，明年就能走。”我笑得春风和煦。

那丝光亮，很快就熄灭了。

她往后一靠，抱起胳膊，冷冷地看着我。

“你就是想支开我，想让我跟阿飞分手，是不是？”

“我……”

“我告诉你，妈，你别白费心机了。我哪里都不去，我就要跟阿飞在一起。”

她把那些我花了很多心思才收集来的宣传册，推到地上，散落一地。

每一页上那些美丽的校园风景，此刻都像是在无声地嘲笑我。

“童童，你不要这么任性！这是你的前途！”

“我的前途我自己会负责，不用你管！”

她又一次摔门而去。

我看着满地的狼藉，心力交瘁。

我意识到，问题的根源，在阿飞身上。

只要有他在，童童就永远不会清醒。

我必须亲自会会他。

我通过童童忘在桌上的手机，找到了阿飞的电话。

我给他发了条短信：“我是童童的妈妈，我想跟你谈谈。明天下午三点，星巴克见。”

我特意选了一个体面的，与他格格不入的地方。

我想让他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第二天，我提前到了。

他倒是很准时，三点整，穿着他那件万年不变的皮夹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环顾四周，看到我，径直走过来，在我对面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阿姨，找我什么事啊？这么正式。”他一脸玩世不恭。

我把我面前那杯没动过的美式咖啡，推到他面前。

“我不喝这个，苦。”他摆摆手，自己招手叫来服务员，“一杯焦糖玛奇朵，多加糖，多加奶油。”

我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等他的咖啡上来了，我才开口。

“离开我女儿。”

我开门见山，没有一丝废话。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笑了起来，引得邻桌的人都朝我们看。

“阿姨，你这是演哪一出啊？棒打鸳鸯？”

“说吧，要多少钱。”我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他面前。

里面是我刚从银行取出来的五万块现金。

这是我能动用的，最大额的流动资金。

阿飞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

他没有去看那个信封，而是身体前倾，凑近我，压低了声音。

“阿姨，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东西都能用钱买到？”

“难道不是吗？”我冷冷地回敬他。

他靠回椅背，拿起他那杯甜得发腻的咖啡，喝了一大口，嘴边沾了一圈白色的奶油。

“童童跟我说，你是个女强人，很厉害。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他慢悠悠地说，“你根本不懂她。你只想着控制她，用你认为好的方式。可她不快乐。”

“她跟我在一起，她很快乐。”

“你给她的，是快乐吗？”我盯着他的眼睛，“你让她逃课，让她说谎，让她花光自己的钱，甚至花我的钱。你管这叫快乐？这叫寄生。”

我的话显然刺中了他。

他脸色一沉，那股子痞气又上来了。

“我跟童童是真心相爱！你这种人是不会懂的！”

“真心相爱？”我冷笑一声，“那你知道她对花粉过敏吗？你知道她最喜欢的设计师是亚历山德罗·米歇尔吗？你知道她为了考级，一首钢琴曲能练上千遍吗？”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贪图她给你的那点崇拜，那点虚荣，那点……现成的便宜。”

“你！”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咖啡洒了一桌。

我连眼皮都没抬。

“拿着钱，消失。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冰。

他死死地瞪着我，胸口剧烈起伏。

最终，他没有拿那笔钱。

他抓起自己的外套，撂下一句狠话：“你等着！我不会让童童离开我的！”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并没有胜利的喜悦。

我知道，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他会变本加厉地控制童童。

而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童童自己看清他真面目的契机。

事情的发展，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阿飞在我这里受了辱，就把气全都撒在了童童身上。

那天晚上，我隔着门，听到了他们激烈的争吵。

“你妈什么意思？拿钱羞辱我？她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这是阿飞的咆哮。

“不是的，阿飞，你别生气，我妈她就是那个人……”童童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努力地解释。

“她还想让你出国？怎么，嫌我穷，嫌我没出息，想把我甩了，去找个有钱的洋鬼子？”他的话越来越难听，充满了猜忌和侮辱。

“我没有！我跟她说了我哪里都不去！”

“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们这些城里女孩，心思多着呢！”

“啪”的一声脆响。

我心里一惊，像是耳光的声音。

我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推开门。

童童捂着脸，眼泪汪汪地看着我，阿飞则是一脸的错愕和慌张。

“你打她？”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我没有！我们闹着玩呢！”阿飞结结巴巴地狡辩。

童童的脸上，一个清晰的五指印正在慢慢浮现。

“你滚。”我指着门，一字一句地说。

这一次，童童没有拦着。

她只是坐在床边，低着头，无声地掉眼泪。

阿飞灰溜溜地走了。

我走过去，想看看她的脸。

她却猛地一躲，避开了我的手。

“你满意了？”她抬起头，红着眼睛，满是恨意地看着我，“现在你满意了？是你把他逼成这样的！”

我的心，疼得像被针扎。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在为他开脱。

我什么也没说，转身去冰箱拿了冰袋，用毛巾包好，放在她的房门口。

然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我第一次感到，也许我真的错了。

也许我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卖房送她出国的决定，是不是一场空想。

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转机，以一种我完全没想到的方式，出现了。

那天深夜，我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

是童童打来的，她的声音充满了哭腔和惊惶。

“妈……妈……你快来……阿飞他……他被警察抓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回事？别急，慢慢说。”

“他跟人在网吧门口打架，被带到派出所了……警察说，要……要家属去领人，还要交罚款……我……我没钱……”

“地址发给我，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穿好衣服出门。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赶到派出所的时候，童&#;童&#;正六神无主地站在大厅里，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看到我，她像是看到了救星，一下扑过来，紧紧抓住我的胳膊。

“妈……”

我拍了拍她的背，然后径直走向值班的民警。

派出所的夜晚，有一种特殊的味道。消毒水、劣质茶叶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烟味混合在一起。

灯光惨白，照得每个人的脸都有些失真。

我很快就办好了手续。

打架斗殴，情节不严重，批评教育，然后交了五千块罚款。

在等警察带阿飞出来的时候，童童一直紧紧地挨着我，一言不发。

几分钟后，阿飞被一个年轻的民警带了出来。

他那头标志性的黄毛，此刻乱得像个鸡窝，脸上还有几块擦伤，嘴角青了一块。

他看到我，眼神躲闪，不敢对视。

然后他看到了我身边的童童，立刻又想装出那副不在乎的样子。

“童童，你怎么来了？没事，小场面。”

可他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他。

他又看到了我，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整个过程中，我一句话都没说。

我没有指责，没有教训，甚至没有一个鄙夷的眼神。

我只是平静地办手续，平静地交钱，平静地看着他。

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有力量。

回家的路上，车里死一般寂静。

童童坐在副驾驶，一直扭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阿飞没有跟我们一起走，他被他那群所谓的“兄弟”接走了。临走前，他甚至没敢正眼看我一眼。

快到家的时候，童童突然开口了，声音很小，像是说给自己听。

“妈，他害怕了。”

“在里面的时候，他哭了。”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稳稳的。

“他求我，让我一定要想办法把他弄出来。他说他不想留案底。”

我嗯了一声，表示我在听。

“我给他那些朋友打电话，没有一个肯借钱的。他们都说，等他出来了再说。”

“最后，我只能打给你。”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幻灭和疲惫。

她心目中那个无所不能、顶天立地的英雄，在冰冷的现实面前，原来只是一个会哭、会害怕、会被朋友抛弃的普通人，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人。

我把车停在楼下，没有马上熄火。

我转过头，看着我的女儿。

“童童，我年轻的时候，也犯过错，爱错过人。”我缓缓开口。

她惊讶地看着我。我从没跟她说过这些。

“我曾经以为，轰轰烈烈、奋不顾身就是爱情。后来才发现，真正的爱，是让你变得更好，而不是让你一起沉沦。”

“有些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就像一场重感冒。你发烧，你难受，你觉得世界都灰暗了。但总会好的。”

“区别在于，有的人会给你递上药和温水，陪着你，直到你痊愈。而有的人，只会怪你为什么不多穿件衣服，甚至，他本身就是那个病毒。”

我说完，车里又恢复了安静。

过了很久，童童低声说：“妈，我们回家吧。”

我知道，她心里的那堵墙，开始松动了。

那件事之后，童童变了。

她不再提阿飞，也很少出门。

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有时候画画，有时候只是发呆。

阿飞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发过很多信息，她都没回。

有一次，他又骑着那辆破摩托，在咱们家楼下等。童童从窗户里看到了，拉上窗帘，一整天没下楼。

我知道，她在经历一场内心的战争。

我没有催她，也没有逼她。

我只是默默地做好我该做的事。

我每天给她做她爱吃的菜，买她喜欢的水果，像对待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一样，小心翼翼地照顾她。

一个星期后的晚上，我正在书房整理卖房的合同。

房门被敲响了。

童童端着一杯牛奶走了进来，放在我的桌上。

我的书桌上，还摊着那些意大利艺术学院的宣传册。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本佛罗伦萨美院的册子上。

“妈，”她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那个……出国的事，还……还来得及吗？”

我的心，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和宽慰填满。

我差点就要跳起来抱住她。

但我忍住了。

我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就像一个专业的咨询顾问。

“来得及。但是，会很辛苦。”

“从现在开始，你要开始学意大利语，每天至少要背五十个单词。你的作品集要全部重新规划，要有自己的风格和思想。还有体检，办签证，每一项都很麻烦。”

我故意把困难说得很具体。

我不想让她觉得这是一条逃避的捷径，而是一条需要她自己努力去走的路。

她静静地听着，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和抗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我不怕辛苦。”她说。

那一刻，我知道，我的女儿，回来了。

我们之间的战争结束了。

一场新的战役，开始了。

我们的家，从一个冷战的冰窟，变成了一个高效运转的作战指挥室。

我发挥了我做项目管理的全部特长，为童童制定了一张密密麻麻的时间表和任务清单，精确到每个小时。

早上七点到八点，听意大利语听力。

上午三个小时，进行素描和色彩训练。

下午，是作品集创作和文化课复习。

晚上，是我亲自上阵，陪她练习口语。我的英语底子不错，学起意大利语的发音规则也还算快。

周末，我们不再是母女，而是战友。

我们会一起去美术馆看展，寻找灵感。

我们会为了她作品集里的一张草图，争论得面红耳赤。

“这个构图太满了，没有呼吸感！”

“可是我想表达的就是一种丰盛和拥挤的感觉！”

这种争论，不再是情绪的宣泄，而是思想的碰撞。

累了，我们就叫一份披萨外卖，一边吃，一边讨论下一个阶段的计划。

有一次，外卖小哥超时了半个多小时，平台自动赔付了一张优惠券。童童拿着手机，研究那个赔付规则，突然笑了。

“妈，你看，这跟咱们做项目复盘一样，所有的意外都要有应对预案。”

我看着她，眼眶有点湿。

她真的长大了。

她不再是那个把叛逆当个性的孩子，她开始用理性的、成年人的方式去思考问题。

那段时间，阿飞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她的手机屏幕，是阿飞发来的一条长长的短信，充满了悔恨和挽留。

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左滑，删除。

就像清理一个电脑里的垃圾文件。

我卖掉了那套小户型的房子。

签约那天，我心里有点空落落的。那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养老保障。

但当我把那笔钱，换成一张张银行汇票，用来支付高昂的申请费和学费时，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钱没有了可以再赚，但女儿的未来，只有一次。

等待offer的日子，是最煎熬的。

那段时间，童童比高考前还紧张。她每天都要刷新几十遍邮箱。

我也跟着坐立不安，连开会的时候都会走神，想着邮件来了没有。

终于，在一个春天的早晨，我们还在吃早饭。

童童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突然尖叫起来。

“妈！妈！来了！佛罗伦f萨的offer！”

我们俩立刻冲到电脑前，挤在一起，看着那封带着校徽的邮件。

开头那句“Congratulazioni!”（恭喜），像烟花一样，在我们眼前炸开。

我们俩，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愤怒、担忧、期盼，在这一刻，全都化成了滚烫的泪水。

我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就像她小时候一样。

“好了，好了，我的艺术家。”

她在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妈，对不起。”

“妈，谢谢你。”

我知道，我们之间所有的结，都在这一刻，解开了。

有些坑，不是让你绕过去，是让你摔进去，再自己爬出来。

去机场那天，是个大晴天。

童童剪了短发，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背着一个大大的画板包，看起来干净又利落。

她不再是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在雨夜里等待男孩垂青的迷茫少女。

她眼里的光，是她自己点亮的。

办完托运，在安检口，她停下来，转过身，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妈，你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到了给我发信息。钱不够了就说，别委屈自己。”我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像所有送孩子远行的母亲一样。

“知道啦，你现在比我还啰嗦。”她笑着，眼圈却红了。

她松开我，退后两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妈，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傻孩子，说什么呢。”

她转身，挥了挥手，汇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背影潇洒又决绝。

我站在原地，一直看着，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心里的失落，像退潮后的海滩，空旷而辽阔。

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我走出机场大厅，阳光刺得我眯起了眼睛。

我掏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社区团购APP。

“【今日特价】新鲜到港荔枝，冷链配送，坏果包赔。”

我熟练地选了两斤，下单，付款。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它本来的轨道。

她走向了她的未来，而我，终于可以安心买我的菜。